第八章 神仙府地
就这么七荤八素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周围一静,只听门户吱呀之声,似是进了什么宅院内。没想到进了门后,轿子却没有停,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落了下来。顷刻间,轿帘就被拉了起来,一个轿夫对我看看:“到地儿了,请姑娘落轿。”
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天色竟然已近黄昏,周围影影幢幢地看不真切。我坐着叹了口气说:“大……大哥,这筝先帮我搬走……”
那轿夫似乎莫名其妙地看看我,伸一只手进来取筝。
我忙喊:“小心,小心,您两个手行不,这筝可……沉……”
我的“沉”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那轿夫早已一只手将那筝提了过去。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边下轿边说:“大……大哥神力!”
那轿夫又莫名其妙地看看我,说道:“姑娘拿好。”说着,将那筝就往我手上一塞。
我大惊失色,这筝要是就这么往我手上放,我两只手可不要立时折在此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却见那筝已稳稳地在我手上捧着,咦……它一点儿也不沉,似乎比寻常琴筝还轻那么点儿。
这时妙音娘子也从轿中走了下来,远远地望见我,笑说:“琴师跟这仙鸣筝果真是是琴瑟和鸣、珠联璧合啊。”
下了轿才发现这儿竟是一处极大的府邸,广大处极是富丽堂皇,细微处又极是曲径通幽,周遭遍植各色奇花异草,配以怪石淙溪,耳边是不知哪里飘来的悠悠丝竹之声,一时如入仙境。
只听妙音娘子叹道:“贵府静而蕴风雷之气,雅而含卓然之骄,果真是胜过神仙洞府……听此乐声有仙家浩然飘逸之韵,却比仙家另增鲜活灵动的人间情意,有如君子和而不同,让人闻之忘俗。妙音今日能踏足贵宝地已是三生有幸,更兼竟能闻得如此曼妙之声,幸甚幸甚。陶总管,不知这乐声却又从何而来?”
前来迎接我们一行人的陶总管听了笑道:“多谢娘子夸赞,实不相瞒,此曲正是小人主上为迎接娘子所奏。如此看来,娘子真是我家主上的知音。”他须发皆白,却鹤发童颜,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那两条白眉竟已长过了下巴,让人过目不忘。他笑起来的时候,两条眉毛也弯弯扬起,随着身体晃动着,说不出的慈眉善目。
妙音娘子惊叹道:“竟是此间主人所奏?妙音此次前来为府上年宴助兴,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竖着耳朵听了听,说得天花乱坠的,我怎么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陶总管引着我们几人绕过一个小山坡,来到府中临湖一处暖阁里,说道:“今夜年宴就摆在这里,此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夜间湖中绽开朵朵莲灯,有舞娘在结冰的湖面起舞助兴,加上娘子的仙音,吾等可要洗耳恭听。”
我凭栏往湖面眺望,只见湖面已然结冰,却仍望得见湖底幽翠,此刻暮色中,湖面上起了层层雾气,直往天际升腾去,果真如仙境一般。
陶总管道:“此时离开宴还有些时候,娘子舟车劳顿,可先行用过晚饭再准备不迟。”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我顿时感觉腹内空空,才想起来早上在客栈里吃了早饭之后就再没吃过东西。
没想到妙音娘子答道:“寒烟翠有个习惯,我们姐妹夜间吹奏之前从不吃东西,以免污了丝竹清音。”
陶总管点头道:“既如此,就请娘子等在此间自便,老朽还要去看着年宴的菜色,先行告退。”
眼见他要走,我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能说,恰在此时,肚子与我心意相通,竟咕噜噜叫了起来。
妙音娘子抬头看看我,我脸上一红,眼珠子瞎转。
“这琴师不是寒烟翠的人,没有我们的习惯,还请陶总管带她先去吃点儿了再来。”
我只觉这妙音娘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好听了。
陶总管在前带着我慢慢走着,边走边说道:“琴师仔细看着脚下,这府里的路弯弯绕绕,可不好走。”
我一路贪看着奇花异石,嘴里虚应着,只觉这天一黑,各处灯笼燃起,这府里又多了几分幽深旖旎的韵味来。
一时他带我到了一处小院内,只见院中屋内桌子上早就摆好了各色精致小菜。陶总管笑眯眯地说:“琴师请自用,这屋子隔壁就是小厨房,您用完了饭,去叫一声就有人带您回暖阁中去。切不可自行返回,恐别迷了路。恕老朽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
见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忙点头坐下吃起来。菜还未入口,已觉香味扑鼻,食指大动,待到吃起来,果然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简直比桃心做得还要好吃哪。想到这儿,我拼命晃晃脑袋,似乎想把这个名字从我的脑海里晃出去。
一时饭毕,我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满足极了,站起来走到门口,竟然觉得吃得有点撑。抬头见一弯新月斜斜低垂,各色星子衬着漆黑夜幕闪闪发光,如那多情人的眼眸。
我撑着肚子正想往小厨房走去,突然想到要是此刻就回暖阁中,妙音娘子突发奇想真让我调琴那可怎么办。今夜夜色如此之好,何不赏风赏月地慢慢踱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打定了主意,我便随手取了一只案上的灯笼攥在手中,循着记忆中的道路,慢慢向暖阁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多久,只见迎面一座假山遮住去路。我心里狐疑,来的时候,没印象有穿过假山啊,难道这么一会儿已经走岔了路?回头望望,并没有岔路分支,向前看看,只有一条路可走,就硬着头皮钻了过去。
出了假山,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小院,院中仅有几间茅草小屋,很是有农家气息。我这回已是百分百确定自己走错路了,只是不知这府邸中怎么还有农家小院,心中一动,便走上前观瞧。
还没走近,耳中却已听到马嘶、鸡啼之声,原来这处小院是养家畜、家禽之所。刚想止步回身,却见黑夜里院中有什么白白的一团团的东西四散着,似乎还在微微地闪动着,就如坠在天上的繁星。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就着昏暗的灯笼,定睛一瞧,一时间只觉胸中一阵热血翻腾,不禁轻呼道:“原来是你们!”
这一团团白白的不是别的,竟是散养在院中草地上的一只只白兔。
我俯身抱起一只来,轻轻婆娑着那柔软的小身体,只见那兔子一对红眼睛受惊似的望着我。我柔声喊道:“是我呀。我的小乖乖。”
我知道那兔子是无论如何不能想象我是它们的同类了,将它仍放回草地,起身举目一看,见地上星星点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兔子。寻常人家也有饲养家兔的,可哪有这样散养着,还养了那么多只。突然有一种熟悉又让人胆寒的感觉让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心说,好冷啊,还是慢慢找了路回暖阁去吧。
就在此时,草坪中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什么贴着地面斜斜地划了过来。兔子们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都慌乱地四散逃窜。连草屋中都一时马嘶羊啼,鸡鸣狗叫。我心中一惊,忙循着声音在草丛中仔细观瞧。这一看不要紧,我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手中的灯笼都脱了手,一动都不敢动。
草丛中竟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足有碗口粗细,鳞片在夜色中闪着诡异的紫色光芒,隐在草丛中不知长短,只觉得十丈有余。难怪兔子们四散奔逃,谁能料想在这府邸宅院中竟还藏着天敌!
也是我的天敌……
我猛地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奔出院子,耳中却听不见声响。好容易大着胆子回头一瞧,见蟒蛇似乎并没有发现我,而是径直往兔子多的地方游去。只见那蟒蛇看准时机,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舌头一翻,便将几只兔子卷进了肚子里。
我的心砰砰直跳,眨眼间又有许多同类纷纷葬身蛇腹。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尖叫,没有鲜血,只有杀戮的地狱。
此时却只听悠悠丝竹之声,如龙吟如凤鸣,如流水如烟霞,从空中飘散过来。在这绝美乐声的映衬下,这杀戮之境透着更加诡异的气氛。我心中一动,莫非是暖阁中的宴席已经开始。
一时巨蛇不知吞了多少兔子才终于吃饱了不再动弹,像是躺着在休息。我的眼泪扑簌直下,耳中只听咕噜有声,竟像是蛇肚中消化的声音。我几欲作呕,挣扎着往前奔去。
好不容易绕过了假山,我四肢发软,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这时实在撑不住,将刚才吃的东西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
这时,突然觉得背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像是有人用力踢了我一脚。我正欲回头,只听有人说道:“哪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黑灯瞎火的坐在地上,想绊死人吗!”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子,脸蛋瘦削,衣着华丽,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瞪着一双大眼望着我。这时只见她又捏着鼻子说道:“呦,这是什么味道。好你个大胆的丫头,主子的年宴还没开始,你倒先吃喝上了,还吐得这一地。陶总管现在是越发地骄纵下人了。”
我忙拉住她,示意她轻声:“小……小心,这府中有……蛇!”
她愣了一愣,甩开我的手,哈哈冷笑起来:“呵呵呵,蛇!哈哈哈。”说完,脸色一板,立起一对丹凤眼,厉声道:“什么蛇不蛇的,这府上有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丫头,一条蛇就至于吓成这样!”
我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对她看看:“是好大一条蛇,很可怕很恶心。”
她一听,劈掌就在我头上扇了一巴掌:“你再胡言乱语,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又作势要打。
我怒气上窜,格开了她的手,正欲发作,却从来不知道这架该怎么打,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身后有人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停手。”我一听,是陶总管的声音。
那女子见是他来了,眼睛一瞟,说道:“哼,陶总管来得正好,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不但私自饮宴,还竟敢跟我动手。你说吧,这该怎么处置。”
陶总管看了看我,忙堆笑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主上今日请来为年宴助兴的寒烟翠的琴师,并不是府中丫头。不知她怎么迷了路,竟冲撞了姑娘,想来是一场误会,姑娘看在老朽薄面,饶了她这回。”
那女子听他这么说,下巴朝上扬了扬,说道:“我说呢!原来是那些狐媚子带来的人,怪不得这么鬼鬼祟祟。”
我刚想答话,陶总管一把拉住我,轻轻抚了抚白眉,笑道:“甘若姑娘,主上在暖阁中一直不见姑娘来,特遣老朽来请,姑娘还是快快随我赴宴,若扰了主上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甘若听了,脸上的寒冰终于融化了点儿:“看在主上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就不再追究。陶总管,头前掌灯!”
陶总管舒了一口气,笑道:“哎哎,好咧。”他回头示意我道,“琴师也请随我来,妙音娘子找了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