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汪春梅读书到五年级便辍学了，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她一直在南方打工，比八斤小一岁。在大城市厮混过的她那里能看得上八斤这个经常待在农村的土包子，对这次的相亲也是极力反对的。要不是他大在家里还有一些威严的话，恐怕这次八斤来她家里她看都不会看一眼，那里还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屋里听大人们商量她的婚事。

    八斤当时心里也没别的想法，唯一记住的就是去之前媒人张汉民对他嘱咐的话，一定得好好表现，不能留给对方一个坏印象。不然的话花钱买来的那些烟酒就要白白送给人家了，那得损失多少钱啊！像他家这样的情况也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为了他家，为了他大和他爷，八斤也要好好表现。

    八斤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着，脑海中不由之主的闪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灰蒙蒙的天空好似将要塌下来，一只黑狗在院墙底下百无聊奈的逗着几只老母鸡，偶尔回过头吃掉一口自己拉出来的屎。几只火火燕在房顶上嬉闹着，偶尔掉下来几坨白色的屎落在院边立着的青冈柴上，拉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在八斤的眼中，像这样的相亲他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生活的艰难已经让他失去追求美好事物的欲望，所有一切都是按照设定好的路线去行进着，他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也兴不起去选择的想法。他认为所谓的生活不过是能娶到一个踏实能干的媳妇，完成祖祖辈辈都要去完成的任务。固定的思想和从小家庭的教育已经让他失去了更加广泛思考的思维和心态。

    张汉民打断八斤的思绪，喊他去给各位长辈发烟，完了之后八斤又连忙到厨房里去帮忙干活。先去野鹊沟的泉里挑来两大桶水，又帮忙在锅灶前添柴加火。所有他自己会干的都抢着去干，因为他有的是力气。

    中午的饭点到了，女方家拿出自家的烟酒摆上桌，再拌个下酒的凉拌胡萝卜丝，按照辈分大小一次摆上筷子，摆好酒盅。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张汉民说道：“八斤，来给你这些叔叔爷爷们看酒来”。

    八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跪在炕沿边上，拿起酒盅倒上个八分满。一手握住酒盅，一手托住杯底，说上一声：“爷，你喝一盅”。先要向辈分最大的人敬去，杯中的酒喝完之后八斤没敢去接空杯子，连忙拿起桌上的酒瓶，一手握住瓶身，一手托住瓶口恭敬的再倒上一杯，喊上一声“爷，你再喝一盅”。正所谓是好事成双，不能单喝。依照这样的规矩每人敬上两盅，此间的应承才能告一段落。

    在八斤的回想当中，那天的时间过得比平常慢了好几倍，他突然特别怀念自己家的牛棚，因为就算是和牛在一起的时候最起码他的心里是畅快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对牛说，累了也可以直接躺在麦秆里，不用太过于拘束。在别人他站在地上浑身都不自然，好不容易捱到吃饭的时间了，八斤赶忙到厨房去端饭。

    中午的阳光冷冷清清的照射在房顶上，瓦间的积雪融化之后化成一条条细小的水线流到檐下，汇聚成一堆堆的小水潭，洁净的空气当中不时的飘来一阵阵的寒气，透过门帘间的缝隙钻进屋子里，站在地上的人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厨房忙里忙外，不一会儿，臊子面做好了，八斤跑前跑后，生怕让人家觉着不勤快而悔了这门难得的亲事。面条捞出之后依次端给炕上的每个人，然后要站在旁边耐心的等待着吃完的空碗，汪春梅她爷吃得最快，面条吸的呼哧响，不一会便只剩半碗清汤。八斤看见连忙说道：“爷，汤别喝了，我给你捞碗稠的去”。接过空碗快步走到厨房里去捞面条，每人两碗过后八斤帮忙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菜，拿抹布擦干净桌子。八斤他爷用手抹去了嘴角残留的辣椒油对炕上的众人说道：我看这娃乖着里，人又勤顾，是个老实娃娃。其他人听了之后也都纷纷附和，各自称赞了几句。

    午饭过后凉菜继续跟着上，胡萝卜拌粉丝，油炸花生米，糖腌西红柿，洋葱拌木耳四个凉菜不能少。两瓶小白杨，几包兰州烟。正儿八经喝酒的时间才刚开始，酒桌上众人敬来敬去恭维的话应接不暇，天南地北的胡扯着。个人之间推杯换盏，手中的香烟挥来舞去，烟灰落在桌子上、盘子里、水杯中都毫不所知。屋子里面烟雾缭绕，视线模糊。几杯酒下肚之后开始面红耳赤，诉说着各自无聊的心事，抱怨着对生活的各种不满。站在马路上都能听到隐约的划拳吆喝声。

    “二好好”“三元照”“四季财”“八马跑”.....。汪春梅他爷的划拳声最大，也最有气势。

    一时间划拳声，争吵声，小孩的笑声，女人们拉家常的抱怨声融合成一曲怪诞之极的乐曲。身处其中，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溃。让人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中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慵懒的阳光照射在台阶上，下午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温度，瓦间的水线结成一根根透明的冰锥，在夕阳的照射下不停的变换着颜色。寒冷慢慢加重，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也回到鸡圈中相拥在一起相互取暖。毛茸茸的鸡头藏在翅膀下面，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精神抖擞。

    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已没有中途那种激烈的讨论，炕上的众人分成不同的几拨头对头坐在一起，平时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在喝了几盅之后也都开始熟络起来，各自诉说着平时的压抑。谁家的孩子上了什么好大学，谁家的孩子在西安抹墙一天能挣多少钱，谁家的娃娶的媳妇多能干。桌子上遗落的胡萝卜丝和花生米到处都是，烟灰胡乱弹在窗台上，席子缝里。四瓶小白杨已经见底，密密麻麻的烟头铺满一地。八斤帮忙撤下吃过的碗碟筷子，清理掉桌上的残留物。完了之后每人再倒上一杯新茶，开始谈论正事。

    经过张汉民和女方家媒人的一番商量之后，再结合当时礼钱的行情，背看的礼钱被定在了一万两千八百八十八，双方的媒人清点过钱数之后又各自喝了两盅酒。钱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醉眼朦胧的汪春梅爷说道：八斤啊！你看这个亲事你愿意吗？八斤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爷，我愿意着里，愿意滴很。汪春梅爷微笑着又转向站在地上的汪春梅说道：春梅，这个亲事你愿不愿意?她爷问这话的时候八斤一直盯着汪春梅的眼睛。过了一会，汪春梅慢腾腾的说道：“爷，我愿意”。说完这话的时候八斤明显看到她脸上的不愿和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