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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被遗弃的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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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正这次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大宝的事情。

    当初别家都不愿意收留大宝,他碍于某些原因也不能把人带回自己家,后来知道季妧把人领走倒是松了口气,但又有些过意不去。

    季妧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姑娘,分家又没落到啥口粮,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再养个小的,那不是胡闹吗?

    别回头两人都饿死在破窝棚里,那就是他这个里正的失职了。上面要是知道,他脱不了干系不说,万一再来个严加追究,他这个里正基本也就做到头了。

    再加上随后又出了大宝受伤的事,里正再也坐不住了。

    季妧他们刚从镇上回来他就来谈过一次,季妧没拒绝也没直接同意,只说大宝的腿伤还没彻底养好,等养好再送去不迟。

    里正想想也是这个理,就又多等了十来天。

    现在那孩子腿也好了,夹板拿掉,也能走能站了,他觉着是时候把人送走了。

    不过这事自然还是要麻烦季妧,毕竟村里头头绪绪都需要他这个里正处理,一时半会也离不开。

    送走里正,季妧站院子里发了会呆。

    最近这段时间她找人多方面打听过慈幼局,对其性质和运作模式都有了大致了解。

    先帝在位之初,闻听民间溺婴现象屡禁不绝,尤其贫苦农家,溺女婴的情况尤为突出。为了杜绝这一陋俗恶习,就在各郡县设了慈幼局,专门拨出官田五百亩,将田亩产出作为慈幼局的日常运作经费。

    凡经济贫困、无力抚育子女的人家,或幼而失母、弃于街市的孩童,都可以抱到慈幼局。

    没有孩子的人家,也可以到慈幼局里抱养孩子,官府还会补贴领养幼婴者每月一贯钱和三斗米,连续给三年。

    后来几十年中,政策不断完善,在供给粮食衣物这些基础福利上又进步了许多。

    比如:生病了,有施药局免费看病;朝廷出钱雇佣乳母,养在慈幼局里给孩子喂奶;孩子长大还可以入学读书,钱也是朝廷出。养育成人后则随其自便,不会因为吃官家饭长大就受支配和管束,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所以总得来说,慈幼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季妧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

    大宝还在屋后盯着那些晾晒的萝卜干,季妧让他注意点别被大黄狗糟蹋了,他真就蹲那一动不动的“盯”着。

    “大宝。”季妧喊他。

    脑袋两侧的小耳朵动了动,过了又一会儿,大宝慢吞吞转过身来,一双黑莓豆大眼睛看向她,微微有些疑惑。

    他现在对季妧的呼唤不再是不理不睬,偶尔也会作出反应,即便像个小蜗牛一样慢,却已足够让季妧惊喜。

    季妧看着又乖又安静的大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她就不该给大宝取名字。人都说当你替一样东西命了名,羁绊也就随之产生,这样当有一天面临割舍时,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此刻她心里的窒闷和钝痛感,是不是就意味着不舍?

    真是奇怪,初到这个陌生时空,离开了生身父母她都没有过的感觉,竟会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身上体会到。

    不过想想,养个宠物养熟了都会舍不得,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但不舍又有什么办法?

    结算掉最后的药钱,再加上这些日子补身体的花费,如今手里还剩区区一两四钱银子,就这还包括她最近抄书赚的钱在内。

    也不是说就真的没法再多养一张嘴,银钱的问题还是其次。最根本的原因,是季妧觉得现阶段她还无法承担养育一个孩子的责任,她没法对大宝的一生负责。

    思来想去,不如放手。

    大宝的行李很好收拾,就两套托谢寡妇新做的冬衣鞋帽,还有胡大成给他做的一把弹弓。

    季妧拿出钱袋,留了四钱银子下来,剩下的一两散碎银子,全塞到了其中一件棉衣口袋里。

    收拾好东西,锁上门,季妧拉着大宝去村口等了会,坐上了去县里的骡车。

    一路上大宝都很安静。

    过了居庸镇,又行了小半日,就进入邺阳县成。

    说起来这还是季妧第一次进城,入目人潮挤挤,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又宽又平,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这种繁华是在居庸镇体会不到的。

    但她今日无心欣赏这些,下了车,一路打听,总算到了目的地。

    慈幼局位于距府衙两条街的小暗巷里,地点有些背,而且建筑也非常老旧。

    牵着大宝的手站在慈幼局门口,看着那扇斑驳掉漆的木门,季妧迟迟没有迈步。

    低头去看大宝,大宝的眼神懵懂而又清澈,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他将来要长久生活下去的地方。

    这一瞬间季妧迟疑了,心里有什么在剧烈拉扯着。

    当初答应养大宝,如今却又把他送走,这样和遗弃有什么分别呢?

    不,这不能算遗弃。她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

    进了慈幼局,每月都有专门供给的钱粮,还有专人照顾,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愿意收养他的健全人家,总比跟着她在乡下朝不保夕混日子的强。

    再者说,对大宝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他的内心是封闭的,所以就算离了自己,也不会伤心和不舍。

    有了充足的理由做支撑,季妧再次坚定了想法,举步上前敲响了慈幼局的大门。

    像大宝这么大的孩子被送来慈幼局的比较少见,但因为有里正开具的手信,证明大宝的情况确实属于失恃失怙,所以管事的倒也没有为难,很快就办齐了手续。

    季妧提出想到后面孩子们起居住的院子去看看,被他以有规定、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便也只能作罢。

    临走,她把大宝牵到跟前,想嘱咐他几句。

    大宝手里还紧紧捏着刚刚从街上经过时季妧买给他的一串糖葫芦。

    那双干净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季妧,季妧喉头发哽,突然说不下去了,转身快步出了屋。

    走到廊下,蓦地回头,就见小孩拖着他那个大包袱费力的迈过门槛,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管事的揣着手嘿嘿笑:“你尽管走,没事,小孩子送来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季妧顿了顿,硬扯出一个笑来。

    “大宝,回去吧,别跟着我了……今后你就住在这,有人照顾你,还有很多小伙伴……”

    她把能说的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步。

    可是没走几米远,又听到了小孩的脚步声。

    季妧停步,他也停步。

    季妧突然火了,很凶的指着他:“我告诉你,不许再跟着我!我不要你了,听见没有,不许跟!”

    她吼完,没敢去看大宝愣怔的表情,转过身飞快的跑出慈幼局,一口气直跑出很远才停下。

    回头,身后的街道干干净净。

    这一次,小孩终于没再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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