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不要骗自己。你明明，一直在以各种方式打听都城的消息。”

    薛菡的目光，好似已经看透了她。

    默然半晌，沈乔欢终于开口，涩然道：

    “当年之事，我尚且不知真相如何……她登了帝位，还有了太子，估计已有后宫三千了……而且，我如今又是这般残破的身体，再回去，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赵雅插口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亲口问个明白呀？小雅也不知道汤包哥哥是不是喜欢小雅，所以才要赶紧回去问清楚呀！如果汤包哥哥喜欢小雅，那小雅就跟她在一起；如果不喜欢，小雅就去做别的。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嘛，小乔你怎么搞不懂呢！”

    沈乔欢心中已有所动摇，但仍是摇头不语。

    她恐怕，已经没有再面对一次的勇气。

    “那么，就当陪我好了，”薛菡强迫沈乔欢对视她的双眼，英气利落的眉眼间染上那样浓重的哀伤，“明日是开元节，都城晚上会有热闹的花灯表演，我和流火都想去瞧瞧。而且我心中仍牵挂御剑山庄近况，想要顺道回去看看。”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颗小小的红色脑袋，热切地看着她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娘，流火好想去看看呢！我们去吧！”

    良久。

    在三个女子或恳切或热情或沉静的目光中。

    沈乔欢终是轻点了下头：

    “明日，便启程。”

    ☆、第67章 永言欢【正文完结】

    要说开元节挂花灯猜灯谜的习俗，确实是千百年历经无数朝代流传下来的；但是这一天，天子要与民同乐共赏晚会的这个习惯，却是女帝登基后才开始存在的。

    所谓的开元节晚会，自然是顾宁这个前丞相的馊主意。宫里的侍卫长不知道在心里默默诅咒了这个女丞相多少次——原本他可以陪着家人过节赏灯，现在却只能绷紧浑身神经将手下们部署在会场内外，以防各类危急情况的发生——那上头坐着的可是女皇啊！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虽然言歆也认为这个提议很大胆，但是相比以往，宫里过节毫无营养的自娱自乐，节日晚会沦为妃子争奇斗艳的场所，宫里有点地位的还都强制性必须参加，她就觉得这个提议其实也不错。

    毕竟，对她而言，这个节日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从宫殿的窗户往外看，整个都城的景象一览无余。这一日，城内满缀灯光，火光星星点点收于她的眼中。言歆凝视窗外，有些怔然。

    转眼过去，都十五年了。

    十二岁那年与小乔逛过灯会后，她一度以为开元节其实是个有趣的节日。然而之后的几年她一个人逛了几次灯会，她才发现，这些节日依旧是那么无趣。

    许是身边总缺了那么一个人罢。

    词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十五年间她回首多次，这满眼灯火阑珊，却哪一处都没有她。

    “母皇大人，安儿已将整本资治通鉴背完啦！下一本背什么？”

    一颗大肉球滴溜溜地滚过来，嘹亮的童音将言歆游离的思绪拉回。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砌般的小人儿，白白胖胖的脸蛋像个大馒头，手里挥舞着一本并不算薄的书，满脸得意之色。

    言歆教育孩子的方法相当的简单粗暴。她不是没请过太傅，每一个的进度她都嫌慢，索性闲置这个官位。她每日丢给齐念安一本史书命他傍晚前背完，否则就不能吃晚饭。而这种死记硬背的教育方法，居然获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

    言歆表情波澜不惊，淡淡“嗯”了一声表示首肯，其实心里暗道：安儿如此进步下去，许是不出五年，便可与她共商国是。

    到那个时候，那人也该找到了吧……

    言歆神情严肃，面带威严道：

    “安儿，不可骄妄自大。仅背完一书便如此自满，此等心胸，如何担待得起我惶惶大齐江山？你可还记得，你曾对我发过的誓言？”

    小男孩羞愧地低下了头，再抬起头已是一脸坚毅：“记得！我要当有史以来最好的皇帝！母皇大人，安儿知错了！”

    言歆面色稍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以示鼓励，内心大感欣慰。

    沈乔欢若是在场，定会感慨言歆不愧是洗脑女王，竟然能够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心甘情愿接手这巨大的家族事业，而且被洗脑的这位还对其感恩戴德。

    刚满五岁的齐念安小朋友浑然不知自己被算计了，他深深敬爱的母皇大人早已开始谋划自己的退休事业，而他还在为自己的小骄傲自责。

    礼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陛下、太子，车马已经备好，该出发了。”

    ******

    时隔多年，沈乔欢再一次感受到卡在人潮中动弹不得，如同挤下班高峰期地铁一般的痛苦。

    这哪是看什么花灯表演啊，明明是来看人头的好吗！

    这拥挤的程度，比她五年前观摩比武大会更甚。

    和比武大会一样，演出的场地还是定在校场。校场临时搭建了个台子，作为晚上表演的舞台。舞台正对面还有个比较高的露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舞台下边两侧用于隔离观众们的木制栏杆，已经快被莫名激动而阵阵欢呼的人们挤塌，她们四个女人更是一进来就被冲散到天涯海角，凭借自己瘦弱轻盈的体型，沈乔欢终于顺利地挤到了靠右边的最前排，有些奇怪的是，最靠前的位置反而人比较少。她放眼一看——

    台上空空如也。

    别说花灯了，连片花瓣都没有。

    她随手拽过一个大叔，在嘈杂的环境里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问道：

    “这位大叔——！怎么没有表演啊——！花灯呢——！”

    谁知大叔以一种看待乡里人的眼神看着她：

    “这位姑娘，你是乡下来的吧？晚会开始的时候，会有烟火表演的，五年来年年如此！现在烟花还没放呢，你着什么急啊！”

    还没开始你们挤个啥啊！激动个毛线啊！她还以为台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姑娘，你为啥要从前往后挤啊？”

    “什么——？舞台不是在这边吗？”

    “舞台是这边没错。可我们又不是来看表演的啊！”

    啊？

    “不看表演，那看什么？！”

    刹那间，一声尖细的嗓音划破苍穹。

    这个至少装了几千人的校场顿时鸦雀无声。

    “皇——上——驾——到——”

    那一刻，沈乔欢的心脏仿若停止了跳动。

    她仰望向露台，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耳边的嘈杂消失不见，世界一瞬间万籁俱静。

    那个她五年来朝思暮想的女子，头戴凤冠，云鬓高挽，一袭红衣磊落，高高立于露台之上，有气傲山河之威，睥睨苍生之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乔欢木然随人群一同俯身再站起，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心里面有个声音叫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