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门口。

    天空就像是一口熬煮着乌黑色毒药的女巫坩埚，奇形怪状的乌云和夹带着沙尘的狂风成功地破坏了整个仪式的气氛，暗淡的光线让骑士们闪亮的盔甲和鲜艳的盔缨也都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所以说等会入城仪式的时候，万一突然天降暴雨我们该怎么办？”艾萨克看着庞大的随行车队，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和寒霜聊着天，“找个德鲁伊改变一下天气？”

    “那是七级神术，”寒霜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除非你能请来精灵们的大德鲁伊。”

    艾萨克耸耸肩：“好吧，那我们换个话题，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指了指身后庞大的车队，又指了下身边络绎不绝的入城车队。

    “应该都是钱币、食物、美酒之类的东西。”寒霜答道，“其中一部分会散发给沿街的群众，以向所有人展示新任公爵的仁慈和未来生活的美好，另一部分......”

    “等等还是打住吧。”艾萨克苦笑两声，“不过会不会有点多？”

    “这个数量应该算是正常水平。”寒霜看了车队一眼，“要彻查一下吗？”

    艾萨克犹豫了一下，答道：“也好......”

    “少爷，请您准备一下，入城仪式要开始了。”就在这时名为特里斯的管家突然跑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早？”艾萨克惊讶地看了眼天色，“你确认这时候会有人起床？”

    “回少爷的话，因为担心下雨所以入城仪式提前了。”老管家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道，“至于那些贱民，能瞻仰这一光辉时刻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艾萨克厌恶地皱皱眉，“特里斯，没有人有资格称呼我的人民为贱民，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如果你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

    特里斯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结果正好看到了艾萨克蹙起的眉头。他急忙又低下了头，“是，是，少爷恕罪。”

    “算了，寒霜。走吧，来不及了。”艾萨克带上头盔，原本清朗的声音隔着带翼的头盔显得有些沉闷。“还有，记住不要离开我身边。”

    庞大绵长的车队穿过了城门，沿着城市的中轴线驶向了公爵府。

    穿着得体的侍从们手持着军鼓、笛子和小号走在车队的最前列，衣着光鲜的骑士们擎着燕尾旗行进在车队的两翼侧后方，这场景以往只在艾萨克的梦境中出现过——如果把道路两旁民众目光中的畏惧替换成尊敬的话。

    而现在他只感到了恶心，并且随着车队的前进，他的反胃感还在不断加剧。

    在艾萨克看来这个不知所谓的入城仪式完全是浪费时间和金钱，明显缺乏睡眠的民众站在寒冷的街道边上有气无力地“欢呼”着，衣着破旧的平民女孩将篮子里的鲜艳玫瑰抛向高空——那些飞洒的玫瑰花瓣如果能换成面包，可以装满至少三个同样的篮子。

    而他，穿着鲜亮的魔法铠甲，站在六匹高头大马所拖拽的豪华“战车”上，像个傻瓜一样徒劳地挥着手，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记得我走得时候，这个地方虽然不算富裕，但是好歹大家也可以吃饱饭。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艾萨克一边向民众挥手一边轻声地询问寒霜，隔着全覆式头盔，民众们既看不到他的口型，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导致贫穷的两大原因：战争，暴政。”寒霜略微低着头，嘴唇几乎不可察觉地轻轻嗡动着，然而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艾萨克的耳朵里，“阴影议会从来不曾老实过，查尔斯公爵也从来不曾仁慈过。”

    艾萨克脑海里不由闪过了军事学院里讲解阴影议会的那些课本，他摇了摇头，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拉车的六匹健马像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停下了脚步，突然而至的前冲惯性让艾萨克站得笔直的身躯不由得摇晃了一下。

    跟随在车队两旁的骑士们愣了一下，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坐骑也一个跟一个地停了下来。

    就好像地上有一条马儿们绝不愿意越过的、无形的线一般。

    街道两侧的民众们一片哗然，各种惊叹声汇成了一片小小的浪潮，甚至短暂地盖过了嘹亮地军乐声——直到这时，军乐队的侍从们才发现身后的车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一直藏在围观人群里的特里斯第一个冲了上来，灵活的身手让艾萨克想起了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为什么会停下来？”

    车夫满头大汗地试图让马车重新启动起来，然而无论是命令还是鞭打都毫无意义。以往温驯异常的良**焦虑地摇晃着脑袋或喷着响鼻，但就是不肯迈出哪怕一步。

    “大、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啊。”再一次的尝试宣告失败后，车夫意识到了今天大概是他的倒霉日。“艾萨克大人就站在我身后，小人可是什么也没做啊，”

    “废物。”特里斯管家的老脸涨得通红，伸出手二话不说就掴了车夫一掌。可怜的车夫挨了这一下立时眼冒金星地跌坐在地上，脸颊上那带着三个扳指的掌印清晰可见。

    “寒霜。”艾萨克叹息一声。

    寒霜抿紧嘴唇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个优雅的斩击动作之后，特里斯管家的左手尾指掉落在了地上。

    “啊呃呃呃呃......”老管家捂住流血不止的左手跌坐在地，双眼圆瞪到似乎要飞出来一般。而爆发出一半的惨叫声竟然被他硬生生地堵回了喉咙里，这不得不让艾萨克感叹了一下这老恶棍的惊人意志力。

    尽管老管家的惨叫声没传出去，然而这里发生的事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艾萨克摘下了头盔，金子般耀眼的短发和近乎完美的脸庞让所有未曾面见过他的民众都惊叹了起来。

    “特里斯，你似乎根本没听进我的劝告。他们是我的子民，你竟然有胆子当着我的面伤害他们。”艾萨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色惨败的老管家，“离开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马匹的事不需要你担心，即使是靠两条腿，我也会走到我父亲的面前。”

    “您的意愿。”老管家紧紧地握着左手，赶忙起身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躬身礼就要离开。

    “等一下，”寒霜毫无征兆地开口了，“你忘了你的手指，带上它，找个牧师。”

    “少爷没开口，我怎么敢擅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特里斯管家的脸色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少废话。”艾萨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一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而就在下一刻，艾萨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低喝一声：“特里斯，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少爷，我......”老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围观的骑士们只感到眼前一花，紧跟着就是呛啷的一声长剑出鞘声。

    再定睛一看，特里斯管家干瘦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几步外艾萨克的战车上——挂在了他的剑尖上。

    “似乎你们都挺擅长偷袭的。”艾萨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常见的轻佻，熟悉艾萨克的寒霜知道，这意味着他的心情已经糟到不能更糟了，“不过本少爷前几天恰好刚刚被人上了一课。”

    “嘿嘿，好剑，好身手，好判断。”特里斯伸出完好的左手，轻轻弹了弹刚好插入心脏的钢刃，“可惜是个圣武士。”

    话音刚落，老管家的身体突然化为一缕青烟，乘着凌冽的晨风飞遁而走。周围的骑士和民众们不由大哗，“魔鬼”、“吸血鬼”这样的词汇在人群里迅速地传播着。

    “见鬼了，”艾萨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剑插进了战车底盘，随便活动了下肩膀，又做了两个体前屈顺带压了压腿，“我当初到底想了些什么，为什么要乖乖地回到这个鬼地方来当什么狗屎贵族。”

    一套准备活动完成后，艾萨克对着围拢在周围、目瞪口呆的骑士和侍从们说道，“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带着家人去神殿、军营、城外或者随便什么安全点的地方。”

    “要是你们中有谁能有足够的运气抵达那里的话，替我向守备官和祭司们带个话......阴影议会的大军要来了。”

    艾萨克重新拔出武器，阴沉的天空飘下了柯林公国今年第一片“雪花”。

    那是经过烧制的骨灰，黑暗天幕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