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章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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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克上尉显然属于那种动作多过口头客套的实际者。他将手中的皮包摆在膝盖上,撕开拉链,从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重重扔在桌面上,冷冷地说:“我这次来,完全是以私人身份。与骑士团或者“救赎者”方面都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说法,或许会让你感到迷惑不解。但你只要把我当作普通人,而不是思维概念中固定的黑旗骑士联系起来就行。”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罗兰丝毫没有想要拿起文件翻看的意思。她认真地观察着冯克上尉脸上的表情,淡淡地摇了摇头:“你胸前佩戴着黑色黑旗徽章,这是谁也无法改变,并且否认的事实”
“那是你个人的认识问题。”
上尉撇了撇嘴,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克劳德,我也不会专门跑到这里和你说上一大堆废话。但他是我最信赖的人。即便已经死了,我仍然相信他的判断。”
“克劳德?”
罗兰眼角微微有些抽动,下意识地问:“他的判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份文件应该对你多少有些用处。但在处理完叱咤团方面的压力与事务以前,别指望我能给你任何帮助。我相信克劳德,却不代表对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盲目遵从也许,我可能会站在你这边。但是,你必须拿出具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
放下咖啡所剩不多的杯子,索克上尉以不弱于来时的速度和动作,毫无迟滞地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边走边说:“记住,我现在不代表黑旗骑士团,也不代表“救赎者”。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你说这些话。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只希望克劳德是对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错过。”
罗兰不再保持僵硬沉默的坐姿,她抓过桌上的文件,翻开,飞快扫视着目光笼罩的每一行字句。脸上的神情随着被瞳孔摄入的信息量不断变化,在紧张、惊讶、愤怒与思索中来回变化,皮肤颜色也在迅速涌起的潮红与淡白之间转换所有这一切过程,仅仅只是几秒钟。
“请等一等”
望着即将走出办公室房门的索克上尉,罗兰极其罕见地用上了一句敬语,口气沉重且认真地问:“克劳德中校的判断。究竟是什么?”
上尉已经扶住门框上的把手,他低着头,沉默片刻。冰冷语调丝毫没有变化:“他说过你的身上,有光。”
善与恶,像白昼与黑夜一样对立着。
光,似乎是界定黑与白的唯一标准。
但,并不绝对。
太阳只在白昼出现。密布在天空中,大概永远也无法淡去的辐射云,死死封闭着照耀世界的光明。阴沉、黑暗,更多的,则是铅一样的灰色。
夜晚可能是恶魔的专属乐园。但它并没有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地步。皎洁的月光偶尔也会从云层当中探出。为迷路的行人照出一片寒冷冰凉,却能够看清楚崎岖道路的清辉。
有光
罗兰不明白冯索克上尉的这番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追寻探究,忙于离开的上尉甚至也不给任何机会详谈。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如果文件当中提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应对计划。
从厚厚辐射云层缝隙中洒落大地的阳光,似血般鲜红。
站在鞋底明显能够感受到温度与炽热的沙砾地面上,神情疲惫的海因里希转过头,看了一眼正从身后山脉边缘缓缓坠落的夕阳,狠狠吐出一口夹杂着灰尘泥沙的肮脏浓痰。
他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在哪一本旧时代书籍中看到过对于晚霞的描写?
华丽的词藻,毫不吝惜的赞美。对即将逝去光明的惋惜,以及对即将到来恬静夜晚的期待就像婉转小夜曲演奏前的波尔卡收尾,让人们刚刚从热情奔放的欢快中逐渐平息,另外感受到血液奔腾的躁动慢慢变得冷静,在喧闹与平淡之间作为过渡,靠近黑暗,却仍然牢牢固守着火热血红的光明边缘。
骗子、垃圾、伪诈者
那些旧时代的作家,不是活生生的睁眼瞎子,就是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过死亡与黑暗,永远被阳光笼罩,只在想象中编造故事与谎言,不知道恐惧与威胁究竟为何物的杂碎
谁他妈的规定光明一定代表着正义?
哪个混蛋说过太阳底下永远不可能存在罪恶?
当权者是手段卑劣的骗子、杀手、强奸犯,民众可能会被愚弄,但他们真实感受到散布在阳光下的凄惨与悲凉的时候,也终究会明白无论在任何时代,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遗憾的是明白这个道理,实在太晚了。
自嘲地摇了摇头,海因里希舔了舔干裂皴皱到能够看见血丝的嘴唇,神情呆滞地转过身,对着只能照到自己背后,却在正前方地面上照出长长斜影的欲坠夕阳,沉闷地放了一个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为了不被那些追踪者抓到,他没有选择与目的地最近的直线道路。而是沿着一条与附近中度辐射区临接的旧路,艰难、缓慢地朝前蹒跚着。
说是路,其实就是在纸质地图表面,用红色记号笔勾画出的一条曲折细线。
沿途没有水,没有食物,也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这里只有满天飞舞的沙尘,枯死发黄的植物,以及荒凉得令人绝望的世界,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
这一切,海因里希并不熟悉。
他不是流民,也从未真正体验过在荒野上为了一口水而往来奔波、流浪的生活。
他是艾拉布劳克家族的继承人,延续了整整近千年百合花标志拥有者,是控制着家族领地数百万平民与奴隶的唯一主宰。
确切地说,这一切,都是他在两天前拥有的东西。
至于现在它们早已荡然无存。空幻、虚假,如果可能的话,海因里希甚至愿意用它们去换取一口面包,几滴能够润喉的水。
在饥饿与干渴的时候联想这些东西,只会让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难受。
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统统驱除,抬起重若千钧,酸涨麻木的腿,跟随着正前方永远也不可能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机械地朝着地图上看似接近,实际上却仍然还有十数公里远的奥特城慢慢挪行。
垂暮夕阳对面的阴沉天空,从辐射云中间露出一抹淡薄灰白的月色。仿佛有一架肉眼无发看到的隐形跷跷板,前者重重坠落的同时,也将后者高高抬起,代替原本被自己占据的天空坐标。
地面,传来一阵的轻微的震动。
震源来自身后,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接近。
跑
连海因里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里来的力气,像发疯一样在荒野上拔足狂奔。
他只穿着一条长度还不能盖过膝盖的棉质睡裤,一件华贵精美,却并不足以遮风挡寒的丝锻衬衫。
逃离艾拉布劳克城堡的时候,他脑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拼尽一切力量逃跑、存活。至于服装是否符合家族继承人的形象?是否能够对应自己英俊迷人的外表?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哪怕就算身无寸缕,吊坠着生殖器与白得晃眼的屁股,也必须像发*受惊的驼鸟一样,在坚硬扎脚的沙砾上疯狂奔跑。
来自背后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空气中也传来车辆引擎若隐若辨的咆哮声。海因里希大张着嘴,像脱水缺氧的鱼一样剧烈起伏着胸腹。近乎衰竭的肌肉与跳跃激烈的心脏,频频发出必须停下脚步立刻休息的警告,迅速消耗的体力也一再抵制来自大脑的命令。他需要休息,需要放松,可是在潜意识对于死亡与危险的本能感测驱使下,摇晃的双腿仍然保持比走动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沉重、艰难地朝前交替移动。
咒骂、喊叫、夹杂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追逐脚步钻进耳朵。其中,也有肆无忌惮的狂笑、子弹划破空气的呼啸、模糊难辨却勉强能够听出带有讥虐意味的嘲讽声。
“继续跑啊艾拉布劳克家的小崽子”
“你老娘昨天晚上已经被老子活活操死,快给老子站住,跪下,舔我的生殖器,老子就是你的新爹”
“别一枪打死他,让我们看看这家伙究竟还能跑多远?我赌五百米,两百黑旗元,还有谁想下注?”
两辆形状奇特,显然是用残骸零件拼凑而成的中型改装卡车,带着从车尾滚滚翻腾而起,又被黑暗迅速吞没的浓密尘土,出现在海因里希刚刚跋涉而过的身后。车头大灯直射出闪亮刺眼的白色光柱,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逃亡者牢牢罩在中央。空气中不时传来沉闷无规律的枪声,带着刺耳尖啸的子弹从海因里希身侧两边穿过,直接斜钻进沙地,留下一道道笔直的凹形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