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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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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四人连夜离开了乞丐窝,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史珍之前曾到过的那个地道里。在一个房间门前,史珍说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朱爷爷一直在等你。”

    “朱老将军还活着?”岳英喜出望外,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浑没注意到身边跟着的史珍脸上慢慢浮现出的一抹戚容。

    进屋后,却只见屋中立着几个人,都是义军中的中坚骨干之人。他们瞅见岳英进来,便一起横臂行了个军礼,但却并不像往日那样大声的上前问好,而是一起默然的让开了一条通路。岳英走过去,只见在人们身后围笼的是一个简易的床榻,两盏昏黄的灯烛照映下,一位本应健壮老人却无力的躺在床上,浑身的伤口竟比岳英还多,双条胳臂和和条大腿竟都是齐根而断。

    此时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老人已经奄奄一息,生存无望了。

    他还能活着,都已经可能说是一个奇迹了——或许,他至此刻仍然强吊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能见一见自己寄予了无穷希望的那个孩子。

    “朱老将军,是英儿害了你呀!”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

    “别哭,傻孩子。”朱强很想抚一抚这个孩子哭到抽搐的背项,可他此时连一只胳膊都没有了。

    “英儿,你回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朱强气若游丝的说道。

    “朱爷爷!”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将近两年前,他的爷爷与世长辞,现在,另一位像爷爷一样照顾自己的老人也要离开了。

    “傻孩子!”朱强又昵喃了一遍:“你难道没有想过,对于我们这些一生都在致力于抗金复土的老将们来说,能死在这北边的故国山河里也可算是足慰老怀了啊!”

    岳英却再也无法接话,只是大声的号啕起来。

    朱强,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二年,卒于南宋召圣元年,享年七十八岁。终其一生,身历六帝,并亲身侍奉过其中南宋高宗、孝宗和现今太上皇三位皇帝,他离世的消息传回南宋临安京城后,抗金党莫不悲恸,经府院众位宰执大臣商议奏请,新皇帝批准,追封其为“长清开国县公”,荫其孙、曾孙辈七人入朝为官,并议谥曰“景庄”。

    “布义行刚曰景;胜敌志强曰庄。”这是若在太上皇和李太后当朝时抗金党绝对无法得到的美谥。

    当朝野内外的人们无不在纷纷议论朱强的传奇一生和极大哀荣时,却不知朱强一生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名爵之类的东西,或许真正能令他快意的,只有壮年时那些跟在“岳”字大旗后面,和袍泽们一起纵马高歌的日子吧!

    两天后,众人安葬了朱强。在朱强的坟前,牛兴安押来了一个人,此人被帮缚推搡而来,脸上满是恐惧。

    “牛叔,这人是?”史珍不解的问道。

    “这便是里通金狗,出卖大家的人。”牛兴安愤愤的说着。

    “王义,朱老将军待你不薄啊,众位义士们也与你情同兄弟,你何以忍心把大家都一一骗去送死。”岳英又是愤怒又是不解的问道。

    亏得此人还名“义”,却偏偏是那个最不义的人,世间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王义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狗杂种!”牛兴安愤愤的骂道,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朱强的坟前,手起刀落,“噗嗤”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朱老将军,众位死难的兄弟,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心安了吧!”牛兴安仰头望天悲声喊道。众人思及朱强及众死难义士的情义,无不悲痛。

    回来之后,史珍注意到岳英的面上除了悲恸外似还有一丝彷徨,便走过去,用鼓励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

    “史小姐,我有点怕。”尽管有些犹豫,但岳英还是嗫嚅着说出了心里话。

    史珍疑惑的望向他。

    “我不是怕金狗。”岳英解释道:“我是怕没法带领好大家。”

    虽然名义上岳英一直是这支北方抗金义军的最高领袖,但实际上最主要的管理都是由经验丰富的朱强在操办的。如今他走了,岳英思及抗金局面的危急和形势的越来越严峻,不能不感到担心。

    “我也有点担心。”史珍话一出口,就看岳英面上的忧色又重了一分,却又说道:“但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岳英抬头看了史珍一眼,史珍笑答:“荣辱与共。”

    岳英又望向牛兴安等众将一眼,牛兴安抽出刀来柱地而跪答道:“某必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谢谢牛叔和众将士。”

    这些部众都是岳飞旧部后裔或在北境誓死抗金的忠诚死节之士。他们的支持令岳英很感动,也略略心安了一些。

    经过了前阵子的叛徒出卖和法场自杀式劫囚事件之后。原本号召而来的义士兄弟们已经十去七八,已经不仅仅用惨烈来形容了。可侥幸留存下性名的那些个人依然义无反顾的又围聚了过来,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百战余生,再无一个懦夫。

    岳英一一望了一遍这些身上都伤痕累累的汉子们,说道:“你们中若是有人若是对我们的抗金大业存有疑惑,现在仍然可以退出,我决不会责怪于他。”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有一个人退出。

    岳英的眼泪哄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途仍然艰险,但有这些人热血的汉子在一起,大概就算是勇闯黄泉也不会再有多么孤单和可怕了吧!

    他上去猛的抱住了眼前的这些汉子们。

    牛兴安把刀举了起来,高声喊道:“少元帅放心,我们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众人也一起轰声喊道。

    岳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自信的颜色,三军纵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没有什么比一支众志成城的军队更坚强的了。

    是的,“岳家军”是一个从百姓打心眼里奉现出来的尊敬称号,他纵可战死,必也不会有污于这个名号的荣光。

    当天晚上,岳英把朱强和岳霭的灵牌放在一起,默默的待坐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他一开门,却见门外抱臂而寐着一个女孩。

    岳英刚想询问,那个女孩子已经一骨碌站了起来,说道:“你醒啦?我给你炒的菜,这就给你拿来。”

    说罢一溜小跑跑开,岳英的诧异之色还没消失,却见她又端着一木盘的饭菜跑回来了。

    “听说你昨天晚上没吃饭,我便给你烧了份。可后来看你脸色严肃,又不敢打搅你。”

    岳英瞄了一眼那些饭菜,居然还微微冒出来的热气。

    那个女孩子小声的说道:“我一直放在锅里热着。”

    岳英感激的望了那个女孩子一眼,但实在又忍不住心下的好奇问道:“请问你是哪位姑娘?是哪位义军将士的家眷吗?”

    那位姑娘还没有回答,那听闻不远处已经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打眼一瞅,只见史珍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岳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珍扳住那个女孩子的肩膀把他推到岳英的面前:“你给看仔细喽,这不是莲哥儿吗?”

    “莲哥儿?”岳英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老大,望了望那个女孩子的面庞,不敢置信的问道:“莲、莲哥儿?”

    那个女孩子羞怯的点了点头。

    “可、可你不是一个男孩子吗?”岳英不解的问道。

    “我本名叫张莲莲,因为怕女孩子身份上街行乞遭人占便宜,我爹打小便让我做男孩子打扮的。”莲哥儿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揪了揪身上的袄裙,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女孩子的衣服太别扭了,我穿着也怪怪的。”

    “那你换完衣服后还自己偷偷照了半天的镜子?”史珍打趣道。

    “呀!?史姐姐你居然在屋外偷窥过人家。”莲哥儿,哦不,张莲莲捶打了几下史珍,再瞄向岳英里突然脸有点发烧。

    岳英却早已经让这些变化给惊的目瞪口呆,他疑惑地瞅了瞅张莲莲,以前她总是一副脏兮兮的乞儿打扮,脸上也涂着厚厚的灰污,意是没有发现出来她的庐山真面目。此时再仔细看来,竟还是长的蛮好看的。

    看着看着,岳英的脸上也有点红了。猛然联想到在乞丐窝里时,自己似曾还抱过她一次,顿时脸上似乎更红了。

    看着他们窘迫而又有趣的样子,史珍抿嘴一笑,又悄悄的走了开去。

    在这些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身边有个人能相互关心爱护,是件十分温暖而有趣的事。史珍缓缓的走到了院子中,向南方的天空望了望,在那遥远的已经目不可及的地方里,有个人,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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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絮语:至目前为止,岳英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花开两朵,让我们再表另外一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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