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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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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怎么样?”王玉田瞥了宋君鸿一眼:“我想这也不正是你宋子烨站出来打抱不平的目的吗?”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躬身抱拳道:“这多亏了王公子雅量。”“难得做回好人,可惜了我这身衣裳。”王玉田嘴上说的轻松,却兀自感到心疼不已。说罢,他又叹了口气,跟宋君鸿说:“我让我的家仆回去后试着浣洗一下,希望还能多少有点补救吧。”宋君鸿笑道:“美池兄请放心,墨渍虽然难洗,却并非是绝然洗不掉。小弟有一妙方,回头可写与兄长一试,或可能见奇效。”宋君鸿前世时曾投身于民族传统文化宣传活动多年,着汉服,写字作画的情况下也难免有墨染衣帛的意外情况,所以对如何洗掉衣服上的墨绩还是颇积累了些经验心得的。“真若能如此,愚在此多谢贤弟了!”王玉田大喜过望,朝着宋君鸿就是深深一揖。对于这一位狂傲的高宦公子而言,这一个揖礼竟是行得毫不犹豫,显出了难得的赤诚。宋君鸿赶紧将之扶起,心下不禁暗道这人虽然势利,但好在对自己故去的母亲却是爱之甚深,也算是有可取之处。这时那李生壮着胆子又蹭了过来,王玉田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不要你赔了,你还过来做甚?”“我……,我是想问问,我能不能帮你洗下这衣服。”李生嗫嚅着说。“不行,万一你染上的墨渍没有洗好,把别的地方又给洗坏了呢?”王玉田立刻摇头。“不会的,我从小就给村里人洗衣服了。”李生赶紧赌咒道。“你娘呢?”宋君鸿奇道,必竟古时男人家洗衣服的不多。“我爹娘在我十岁时就都染病去世了。”李生黯然道。宋君鸿这才知道这个李生为什么在面对王玉田的指责喝骂时为什么一声也不敢反驳。一般失去双亲的孤儿如果在成长中又无人看护劝导的话,其长大后的性格要么是孤僻乖张,要么便是胆小怯懦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能完成学业并让岳麓书院录取,还练就一手好字,便真是难能可贵了。宋君鸿大起惜才之心,想到如果他得罪了王玉田这种有家庭势力的人后在将来的发展上未免有所阻碍,于是向王玉田劝道:“美池兄,我看他也是一心想要补救,不妨就让他试试吧。”这时旁边的围观的众人中本来就有很多可怜李生的处境,这时看事情解决有望,便纷纷出声替李生向王玉田劝说起来。王玉田瞅了瞅李生,又瞅了瞅宋君鸿,犹豫了大半晌,才终于点头:“好,念你也是一位孤儿,生活不易,我便让你试试。”但随后他又补充道:“但这件衣服绝不能给你拿回去,你只能到我屋中来当着我的面洗。”李生急忙点头答应了。看到王玉田的怒火平息了下来,便陆续有几个认识他的人过来找他继续攀谈。王玉田本想把宋君鸿介绍给这些人,但宋君鸿看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个个非富即贵,不愿自讨没趣,但向王玉田寻了个理由,转身离开了。过不多久,让大家期待已久的入学典礼终于开始举行了。前面要拜孔子,祭笔神,文曲星之类的神、神祗。然后便是一些书院的教授和领导们讲话,无外乎是欢迎大家前来,来了之后就要以书院为家,继承先贤教诲,报效国君社稷之类的陈词,或许这部分一千年来都没有变过。唯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在这么重要的仪式上,书院的正牌山长张栻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引发很多人的交头窃语。事后据消息灵通的学员们透露,这位山长极有可能是外出去邀请某位当世大儒出山去了,但请的是谁?又为什么没有能及时的赶回来?答案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好不容易捱到仪式举办完毕,宋君鸿又困又饿,便想早点回去再补个觉。但刚走得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人喊:“恩人,等一等,请您等一等我。”宋君鸿一转身,便见那李生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过来。到得面前,也不及拭汗,便是先深深一礼:“在下特来拜谢恩公搭救。”宋君鸿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什么恩公不恩公的,以后可别再这么叫了。多大点儿的事,也让你搞的这么郑重,就算没我在,王玉田还能为了一件衣服真把你吃了不成?”李生沉默了一下,必有余悸地说道:“你可能没见到,那位王公子在刚看到衣服被染了发火的样子,可吓人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了一抹戚容:“再说了,像我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无意中损坏了富人家的财物,而让人活活打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宋君鸿呆了一下,虽然儒家讲“仁”,墨家说“爱”,就连法家的后辈们也在强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富人和穷人在法律和人权方面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即便是在宋君鸿曾生活过的一千年之后的时代,富人借助社会资源和权力上的优势肆意欺凌穷人的事件也时有所闻,更遑论是身份等级区别明显的大宋朝了。这或许已经不纯是社会体制或法制上的问题了,也是很多人人性中的丑陋之处。宋君鸿始终相信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正直的人、仁爱的人。但也同样总会一些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宋君鸿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他上前拍了拍李生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王玉田虽然今天对你过份了些,但总体上来说,应该还不算是那种草菅人命、十恶不赫的人。”因为从今天的表现上来看,王玉田虽然对着李生戟指大骂、但却始终没有唤家仆上前殴打李生。人的处事细节上的一些表现,会无意中体现他的性格。就如宋君鸿相信,要是换成郑经在这里,一定是骂不了几句话就指唤着家仆动上手了。“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朋友把他那身衣裳给洗好的。”李孟春使劲点头表达着决心。朋友?宋君鸿在心里苦笑了下,千金难买是真友,自己和王玉田至目前为止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能否称得上朋友,可难说的紧哪。当然,这话是没必要说于李生听得。宋君鸿只是笑着问他:“对了,你现在既要帮王玉田洗衣服,可知要如何才能洗掉衣服上的墨渍吗?”听到这里,李生黯然的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衣服上就有东一道西一道无意中染上的墨渍,要是知道洗掉的方法,如何还会让它们留在自己的衣服上呢。“来,我告诉你。”宋君鸿倒是有这方面的洗沦经验:“你先找些蒸好的米饭,把它放凉,然后再拿几个米粒在有墨汁的地方搓,等墨汁把米粒染黑后,再打了皂子清洗,一次可能无法完全洗掉,但如此反复上个三四次之后,基本上就能将污渍洗净的。”“多谢指点。”李生闻言很是高兴,“恩公是从哪里得知这方法的呢?”李生从小自己干家务长大的,却从来不知还有此法,他大感兴趣。宋君鸿自是不能和他说这是前世作文化活动时误染了衣服才去互联网上搜索出来的方法。只好含混的说道:“呃,只是我在某次无意中发现的。”怕李生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宋君鸿赶紧又说:“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恩公的吗?我的名有姓,咱们既然今后都是同窗了,便直呼名或字便可。在下是从北边潞县过来的宋君鸿,表字子烨。”李生也道:“嗯,在下是徽州人,名叫李孟春。不过……”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羞赧之色:“我是个孤儿,没有人给我举行冠礼,也无人帮我取字。”“那你的学业和书法?”宋君鸿疑惑的问道。“是我在县学外每日偷偷跟着学的。”李孟春更加不好意思了。偷学?宋君鸿眼睛有点直了直,但随即便又笑了起来,连这种事能在人前说出来,这李孟春倒也真是个实诚人。“你的书法写的真好。”宋君鸿转换了个话题,对他称赞道。“是啊。我感觉我每当一执笔时,便不再是个穷苦的孤儿,而是可以执写天下万物的人了。”当和宋君鸿谈到书法时,李孟春开始兴奋的手舞足蹈。这大概就是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时的神态吧?宋君鸿心里暗暗艳羡。看到宋君鸿在看自己,李孟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可惜今天却闯了祸,把你朋友的衣服给染了。”“没事,我猜这事儿一定会圆满解决的。”宋君鸿揽着李孟春的肩膀,一起向着休息的屋子处走去。头顶浓烈的阳光打在这两个同样贫困交济的贫酸书生身上,投射出他们的背影却是那么长,那么长!这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之后,李孟春会因书法而名噪大宋朝野,其字帖更是成为了很多读书人都争相临摹的名笔,盛况堪称“一时纸贵、寸字寸金”。那时的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再次闲坐一堂,把酒言欢。可当王玉田把身上崭新的貂皮罩衣脱下来想让李孟春在上面题几个字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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