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话,惊变
走到一半,廉甲忽然想起来,拍了拍廉尺肩膀,道:“险些忘了,赶紧回去!”
廉尺停下脚步,心中不解。
廉甲道:“我要仔细观摩一下那块石壁!”
廉尺心想,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去看剑圣留字?
廉甲道:“先前在洞中惊鸿一瞥,字里行间锐利之气尽显,剑意之强,实在是生平仅见,必须回去好好感悟一番,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廉尺无奈之下,只好调头回去,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疯魔不成活?
可你明明都快活不成了……
进得洞内,廉甲一见那石壁便像着了魔似的,怔立原地,呆呆看着其上留字,入了神。
看那样子,没一两个时辰,估计是回不过神来了。
廉尺从山洞深处走出,将余暇尸体搬起,直往僰山外门的山门而去。
已是深夜,点点星光照着崎岖山路,并没有一个人影,闪电貂很机警的奔走在前方,火红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两只小耳朵竖得尖尖的,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提醒廉尺,机灵到了极点。
廉尺一路走来都很注意,并没有让余暇的血滴在路上。
到了僰山山门之外,一个小小身影早在暗处蹲着等他,廉尺望向小貂,它直直摇头,廉尺便放下余暇尸体,开始布置现场。
他很清楚一个教习失踪对门派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只是个外门教习,看似人微言轻,但余暇毕竟独掌外门大权,若是失踪,定会举派震惊,怎么可能不去查一查原因。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内门就会有人来彻查此事,若是放任余暇的尸体在山洞里,说不定会给调查之人发现,那时就彻底瞒不住了。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整个僰山,外门弟子上千,若真只有余暇一个教习,忙不忙得过来暂且不说,这种结构本身就不合理,所以门派给他配备了几十名助手,都是年岁稍大一些的外门弟子。
僰山门规规定,凡外门弟子二十年内未能晋级内门者,可自行下山去,亦可留在外门辅助教习,每月有丹药供给,也有功法提供,隔几年还能进内门修习一次,由内门教习亲自传艺,所以也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僰山外门弟子自由度极大,平日里余暇传艺,弟子可学可不学,纵然学了,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可能人人都能向余暇请教,这时候那些助手弟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算是半个师傅,身份大概相似于大学里的辅导员。
据说那些助手中的某些人是可以直接与内门通上话的,这个廉尺相信,毕竟整个外门就余暇一个教习,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若说门派没有其他渠道了解情况,那整个僰山外门,岂不是他余暇要怎样便怎样?
廉尺先是拔出长剑,在余暇身上刺了几剑,又划了几剑,看了看四周,迈步朝着数十丈外的一颗大树走去,在这过程中,他很小心的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廉尺看看四周,确认了再无纰漏,这才带着小貂离去——他回去的时候速度更慢,一路都拿着一根带叶子的树枝,在地上做着什么动作,看情形是在扫地,但明显更加小心仔细。
到了后山断崖处,廉尺又细细查看一阵,掩藏了一些痕迹,这才飞身而下。
进了山洞深处,廉甲仍立在石壁前,痴痴地看,嘴里偶尔念叨几句,间歇伸出手指比划两下,已是不能自拔的模样。
廉尺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架在肩上,便往洞外走去。
“混蛋!你干什么!老子还没领悟到其中剑意!”
廉尺心想,若是剑圣的剑意如此容易便能掌握,这世上岂不是遍地都是剑圣?
他担心廉甲身体,不顾对方挣扎喊叫,强行将他扛回了小院。
小屋内。
一盏油灯,豆大微光闪烁,映着廉甲苍白脸色,此时看着却是蜡黄无比。
廉甲咳嗽几声,问道:“余师……余暇的尸体呢,你运到何处去了?”
廉尺打着手势,示意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廉甲倒是没担心廉尺的处理有没有问题,并不是完全相信廉尺的能力,只是事情已经发生,看这孩子的心思,大概是不愿意走的,那自己也无所谓留下来陪他。况且若是事情败露,大不了把实情讲出来,自己创了那么多精妙剑法,便拿出两部送给僰山,了不起再自行了断,想来是能换廉尺一条命的。
沉默半晌,廉甲打破气氛,道:“这一晚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方才某个瞬间,我甚至在想,你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廉尺心中微微一惊,抬头看着他。
廉甲笑道:“原来我儿子一直都很聪明,只是平日里不显,方才在洞中临危不惧,看得出来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如此我便放心了。”
廉尺默默低下头。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隔阂,这个怪我,老子没出息,儿子自然是直不起腰的,若我也是外门之师,旁人当然也不敢欺侮你……说起来,你的性格,倒有大半是我造成的。然而,即便我真的修为高绝,在僰山上震慑四方,但又与你何干?”
廉甲忽然语气一变,严肃道。
廉尺抬起头看他。
廉甲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的心志,虽然从小刚强,也有毅力,却极敏感,旁人看轻你,你总是要往心里去,很容易被他人情绪左右。若是个平凡人,这也没什么,但你若要一心修行,这样就要不得了,须知,真正坚持我道的人,旁人再如何,也不会影响你的内心。我的修为强,是我的,我为人霸道,是我的,我人脉广不广,那也是我的,与你无关,你想要的,自己去拿!”
“你记住,坚持本心才是最重要的,你想得什么,便去求什么,认清楚你想要的,然后一条路走到黑,不要回头!在这过程中,自然也会舍弃掉一些东西……譬如我,舍弃了修行,换来一身剑道修为,虽然自认蜀山之上,论及剑道造诣,没几人比得上我,但真要动手的话,内门中随便一人都能轻易杀我,这也是我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
“不论今日如何,全是昨日的因,且这因都是你自己作的,与旁人无关,明白吗?”
廉尺沉默。
虽然那人只是把他当作从前那个廉尺来看待,但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子说过那些话,而其中意思,也与他头脑中的思维大致相似,此时听来,竟觉得这人有种很和蔼的感觉。
廉甲见他沉默,叹道:“和你说这些似乎太早了点,你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老子这一世一事无成,自然是没什么资格教你什么做人的道理,方才说的那些,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也就算了,你……你自小便是极有主见的……”
听到这一句话,廉尺忽然觉得心头微酸,说不出来的感受,但的确是很不好过的感觉,于是他低下头,更加沉默。
廉甲以为他听不进去,在跟自己暗暗置气,眼睛一黯,涩声道:“夜了,早些睡吧,余暇一死,明日这外门也不知会乱成个什么样……”
说完,便闭目躺下,也没有去运功疗伤——他伤的本就不是经脉,也不是身体,伤的是寿元,是心力,是活下去的根本……那样反倒无所谓了,只是回来时任廉尺帮他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就再没管了。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有早起的弟子在演武场练功,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发生了点口角,打闹起来,其中一方只有两人,实力不敌,被打得一身是伤,便去找了外门中看照他的师兄,那位师兄立刻发动许多人,大肆搜寻那三名动手打人的弟子。
那几人倒也聪明,直往山下跑去,心想那些人决计搜不到这里来的,先躲上一阵再说。
僰山风大,吹得呜呜作响,几人心中又紧张,一路心惊胆战,草木皆兵,好不容易跑了老远,眼看僰山的大门高高矗立在前方,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步子也慢了下来,一人口中问道:“难道真要下山不成?”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想跟那边十几二十人打上一场不成?”
“可逃避终归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山门吧?”
“先下山再说,等风头过了,咱们再回来服个软,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太计较。”
“哎!”一直沉默那人眼睛忽然亮了,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寻廉师兄吧?”
“哪个廉师兄?”
“廉尺啊,他勒令郑立他们不许抢弟子的丹药,甚至和胡八道师兄都起了冲突,也没见胡八道拿他怎样,咱们……去求他庇护吧?”
“他从前倒是和咱们地位差不多,但如今人家实力突飞猛进,能理会咱们这些小角色的死活吗?”
“试试再说,再不济,一分钱也难不死英雄汉,总有个……”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疑惑地看向他。
“师,师,师……”
却见他面露惊恐,死死盯着远方,全身都在遏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湿什么湿啊,大清早的你跟我说这个!”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口中一个劲地打着结巴,“师,师,师,师……”
几人惊疑不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时变了脸色,瞳孔里的黑点在急剧收缩,恐惧从中瞬间扩大蔓延,倒映出前方的情形。
一个人影,脖子上被人套了根绳索,就这样吊在山门的横梁上,被猛烈的山风吹得飘荡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