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八、喜庆(下)
拜过天地,众人拥着新郎新娘前往梅院,一路上都有人铺绸子,一块一块地换上来,务必保证新娘子脚不沾地。一进正房,便有一帮子太太奶奶们扶新娘上了炕,这便是坐帐了,又称坐福。李氏等两位全福太太还把桂圆、枣儿、栗子和花生这几样喜果儿撒到新娘子衣裙上,边撒边说吉祥话。
淑宁先前只是挤在众女眷中从屏风后看哥哥拜天地的情形,现在新人进了新房,她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门外看了。只是二嫫不停地在她耳边提点,千万不要踩门槛,还要她避着那些男客们。
端宁要掀新娘盖头了,他拿起娶亲太太捧过来的秤杆,挑起红盖头,露出一张娇美动人的俏脸来。只见真珍头戴钿子,上头插了四排绒花,一应钗环簪珥,俱是明晃晃的珠玉制成,衬着她姣好的容貌,越发显得眉眼如画。虽然方才万琉哈氏沾在她腮下的两团脂粉显得有些破坏美感,但仍不减她的美丽。
洞房中众人一阵赞叹,便有几位亲戚家的太太向佟氏道喜,佟氏只是抿嘴笑着,轻咳一声,上前在看得有些呆了的儿子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端宁立马惊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新婚妻子头上的两朵绒花,打量了新房一眼,便将其中一朵放到旁边的大衣柜顶,另一朵放在角落的衣箱面上。真珍脸更红了,把头低了下去。周围的人却纷纷笑起来,小声议论着:新郎官真聪明,这下可就儿女双全了。
女家那几位送亲太太吆喝着,排开众人。拿进三碗饺子来,口里说着吃子孙饽饽了,然后递给端宁与真珍。他们互相交换着吃了。淑宁明明看到哥哥吃第一口的时候。略皱了眉头,但还是笑着吃下去了。便在那里猜想会不会是那饺子煮得太难吃了。问二嫫,二嫫却道:那是用栗子、花生和红枣包的,没有煮熟,自然不好吃。淑宁恍然大悟,有些可怜自家老哥。他几时吃过这种东西啊?
吃完饺子,小刘氏在后头派人送了长寿面来,端宁两口子也分着吃了,然后便是喝交杯酒。那对杯子是当年从广东带回来的东西,是用一整块青翠地缅甸玉雕成的,上头还雕有龙凤图样。眼下两只杯子由一根红线系着,娶亲太太递一只给端宁,送亲太太则递另一只给真珍,各自喝了半杯。又交换喝了剩下的半杯。新房内外围观地人一阵叫好,便有人将宾客请到外头院子吃酒去了。
新房内现在只剩下新郎新娘和在洞房里帮忙的太太奶奶们,佟氏稍稍揩了揩眼角。便催家中看热闹地孩子们出去,顺便嘱咐女儿要把该做的事情料理好。
淑宁知道接下来是新娘开脸的部分。可能要花上一阵功夫。瞧了眼犹自对望傻笑的小两口,忍着笑去看打赏的荷包准备好了没有。
新房中地仪式继续进行着。送亲太太们把真珍的钿子取下,打散头发,用五色丝线绞了脸上的毫毛,分开鬃角,再重新梳了妇人的发式,不过这回不再戴钿子了,只是略戴些珠玉绒花便罢。旁人忙碌时,真珍就红着脸低头绞衣角,端宁则一直笑着望她,只觉得他老婆现在比刚才还要好看。李氏二嫫等知根知底的人,时不时地突然跑到外头去大笑。当事人却浑然未觉。
新房外间摆了一桌酒席,请送亲太太娶亲太太和全福太太们吃酒。但众人其实都多多少少吃过些东西,所以只是略略沾了些酒菜便罢。倒是端宁与真珍这对新人,方才已各吃了一碗半饺子和半碗面,都已饱了,却还要再咬一大口馒头,然后听从一帮子女人的指导吃下许多喜庆的食物,早已快支撑不住了。
新房内的仪式这便算是结束了,送亲太太们再说了一通吉祥话,又嘱咐真珍两天内不可下地,便告辞回女家,换要吃酒的宾客来。这时已是临近傍晚了,二嫫提醒端宁要预备到前面迎客,他有些不舍地再望妻子几眼,方才离去。
到了院内,却遇上妹妹淑宁,得知他要到前面迎客,便向旁边地虎子使了个眼色,虎子会意,把端宁扯到边上,耳语几句。端宁一阵好笑,跟他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原来淑宁自打知道婚礼的程序后,便叫上端宁屋里地丫头帮忙,做出一条特制的皮裤子来。满人娶亲,有个敬迎门盅地规矩,新郎要在门口跪迎宾客,至少也得打千儿。这大冬天地,地上还有未化的雪水,就算打扫得再干净,这一晚上跪下来可不是玩地。所以淑宁设计的那条裤子,不但是用羊皮做的,还在膝盖处做了手脚,缝得厚些,更塞了棉花进去,倒有些象穿前看过的某部清装偶像剧中的跪得容易。她本来劝哥哥一早穿上的,但端宁觉得穿了这样取巧的裤子拜天地,对妻子不太尊重,所以不肯。不过现在要去迎客,就没这个问题了。
端宁在前门不停打千儿向来客敬酒时,膝盖一次次地跪下去,深深感到妹妹这主意实在高明,干脆让人多做几条,预备他们夫妻日后用得上。
今日来的宾客,除去两家亲朋好友以及佟家、那拉家、沈家的亲戚外,还有端宁的旧日要好的同窗,国子监和宗学的都有,其中不乏像桐英那样的年轻宗室子弟。这些人本就年轻,虽然一个个都有高贵的爵位在身,却都不耐烦别人向他们行大礼,只是嬉闹着取笑端宁今日胸前挂大红花的蠢样。
张保也在前门迎客,见儿子与这些朋友互相打趣着,有说有笑,便大大方方地不再把这些红带子黄带子当什么贵人般行礼,只吩咐底下人好生侍候,务必要让这些爷们喝得爽快。而这些子弟见状。便都觉得端宁的父亲不是个俗人,高高兴兴地跟着人进喜棚喝酒去了。
不一会儿天便擦黑了,府里处处亮起了灯火。端宁见一时没有客人来。便跟其他人说一声,到旁边的门房里烤火休息去了。他刚喝了几口热茶。便听到别人报说又有客来了。
这回来的却是佟家两位堂表兄与四阿哥,以及他们各自的内眷。
端宁欲要大拜,却被四阿哥拦住,道:不用多礼了,算起来大家都是表兄弟。今儿是你大喜地日子,这些规矩就都免了吧,就当我是亲戚来喝喜酒就好。
端宁见他坚持,佟家两位堂表兄又帮着说话,便也不再推迟,照旧打了千儿敬酒,便让虎子将他们迎到桐英所在的席位去,与一众宗室及贵胄子弟坐在一处,而跟他们来的女眷们。则由婆子陪着进内院去了。却说新房那边,淑宁、芳宁、婉宁及媛宁等姐妹几个正陪新娘子说话,李氏与族嫂也跟着凑趣。真珍虽是一脸娇羞。到底是性情大方的姑娘家,并不象别家新娘子那边扭捏。很快便得了一帮小姑妯娌们地好感。
婉宁本是认识真珍的。但长年不见,已经很陌生了。见她说话简便利落,容貌又出落得比小时候更好,倒也欢喜,就不停地逗她。从她与端宁什么时候认识,见过几次面,到什么时候定情,什么时候谈婚论嫁,都一一问了。真珍臊得满脸通红,便低了头不说话。
李氏忙劝道:二妹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别让人听了笑话。媛宁在旁边扯扯嘴角:可不是?端三哥与三嫂是皇上赐的婚,姐姐问这些怪没意思的。
婉宁撇嘴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听说他们早认识好几年了才问地。淑宁岔开话题,说起真珍喜服上的刺绣好,不知是哪家做的,然后又说她戴的首饰精致,不知是哪家铺子打的。芳宁与李氏会意,纷纷插话带起话题,婉宁被引起了兴趣,很快便加入了进来。只有媛宁瞄了淑宁一眼,弯了弯嘴角。万琉哈氏进新房时,刚好看到一帮子姑嫂妯娌有说有笑,她心里有些气闷,想到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受欢迎,看到真珍的美貌,她更郁闷了。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自己那冤家是六品侍卫,可今儿做新郎的小叔却只是八品而已,便又得意起来,心想:女人嫁了人,一身荣耀都从自家男人身上来,任凭你父亲官位再高,长得再漂亮,嫁的男人不争气,有什么用?
她犹自想着,便凑过去说笑起来,众人都对她甚是客气。她聊了一会儿,便转头对婉宁道:我记得二姑娘与四贝勒福晋是闺中好友是不是?方才在前头看到这位福晋来了,二姑娘难道不去见见?
婉宁一愣,脸色有些发白:四福晋……怎么会来?
我记得三婶是佟家人吧?四贝勒四福晋大概是看在这个面上才来的吧。万琉哈氏不在意地答了,转头去与淑宁说话:我听说前头可来了不少贵客,有好些宗室,听说都是四弟地旧日同窗?
淑宁嘴里应着,悄悄关注婉宁的脸色,只见她呆了一阵,神色严肃起来,对众人道:既然四福晋来了,我总要去打声招呼。先失陪了。然后起身出了房。
淑宁有些担心,怕她在自家哥哥的喜宴上闹出什么事来,便找了个借口跟出去。来到招待女眷地院子里,问了婆子,才知道她在屋内的主宾席上。
淑宁进了屋,与众女客见过礼,便坐到婉宁身边。婉宁正与四福晋玉敏说话,玉敏道:……真不是有意,是嬷嬷们拦着,皇家规矩大,我也只能听从。后来我一直想请你来作客,可是又一直在忙。
婉宁笑笑:你如今身份不比往日,我也不是小气地,自然不会怪你。你大婚那么久了,过得如何?四阿哥……对你好不好?她声音有些紧张,两眼紧紧盯着玉敏。
玉敏略红了脸。羞涩地道:他待我很好……娘娘也很疼我……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担
婉宁脸色白了一白,只觉心如刀绞。只是勉强支撑着笑容:那就好了,我还担心你与那些小妾相处不来。会受委屈呢。
怎么会?爷待我极好地,那些姐妹们也不难相处。玉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转了话题:不过与其他府的福晋们相处,实在不是轻松地事。我一想到你将来会成为我地妯娌,心里便欢喜。到时候我们又能像以前一样常来常往了。
婉宁脸色更白。只是勉强笑着。不过玉敏很快便聊起别的事,她的脸色才渐渐好起来。
淑宁在一旁陪着,偶尔也搭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二嫫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退出去了,她对玉敏道:福晋,前头传话来,说是四贝勒喝多了,有些头晕。已经换到预备好地厢房里歇着了,请福晋过去瞧瞧呢。
玉敏心中有数,嘴里埋怨着怎么喝那么多。便起身要走。婉宁眼珠一转,咬了咬唇。道:我陪你一块儿去吧?给你带路。淑宁笑道:还是我陪吧。那边几位太太似乎在招手叫姐姐过去呢。然后便领着玉敏离开了。
婉宁掉头看到几位舅母在喊自己,心中一阵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应付几句。
淑宁与玉敏走到院门口,与等在那里的二嫫会合,去到一处安静地房舍前,进了门,四阿哥已经在陪佟氏说话了。他回头见到妻子,便道:快过来拜见姨母。
玉敏来前已经听他说过,也不摆架子,正正经经伏身相拜。佟氏忙扶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这样岂不是折我的寿?四阿哥却道:我自小就蒙姨母多加照拂,却是一点回报都没有。如今我娶了妻子,按礼理当让她拜见的。姨母莫推辞。佟氏无法,只好略站偏半步,受了他夫妻一拜,然后又命淑宁来重新拜见。
见过礼,众人坐下说话。嫫留在外头守着。佟氏与四阿哥先是聊了些近来的家事,见四阿哥神色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便叹道:四阿哥如今也是成了家的,怎么反而瘦了呢?回头我叫人送你几个炖汤地方子,你记得叫人做来吃。
玉敏脸上一红:都是我没照顾好。四阿哥却道:怎能怪你?我只是烦恼公事,无心吃饭睡觉罢了。佟氏眉头一皱,道:公事再多也要顾好身体,你这样大了,还不懂这个理么?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男人外头的事,但到底是这府里的人,那些话我也听说了些,你别太放在心上,日久见人心,十几年的骨肉情份哪能说丢就丢?迟早会知道谁是谁非的。
玉敏起初听到佟氏的语气,而四阿哥又是一脸低头受教的模样,略有些吃惊,但她听完佟氏的话,心中一动,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偏又不肯对我说。
四阿哥笑笑:都是没影儿的事,何必叫你知道?徒惹难受而已,你就别问了。玉敏望望他,笑了,也不多说。
不过显然当事人没那么好说话。屋外传来二嫫地声音:二姑娘怎么过来了?这里可是通往外头大席的。婉宁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听说四阿哥醉了,不知现在情形如何,所以来问一声。二嫫怎么还在这里?屋中众人各有心思,淑宁心念电转间,与佟氏对望一眼,连忙起身,打开一点门,闪身出去,又再关上。她笑着对婉宁说:二姐姐也来了么?然后转头对二嫫道:方才您拿来地解酒药很有效,四阿哥已经没事了。二嫫会意地道:那就好,我先回席上帮忙了。然后转身走开。
婉宁有些失望:原来已经有人送药来了么?我还特地带了药来呢。现在四阿哥怎么样?我进去瞧瞧吧?她实在希望再见他一面。
淑宁却摇头说:他现在睡了,四福晋正在里头陪他,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的好。开玩笑,自家老妈还在里头呢,怎么能穿帮?!
婉宁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有人在她身后问:这是怎么了?原来是佟家地一位堂舅母。她看到淑宁姐妹二人站在这里,转头望望隔得不远地外院,皱着眉道:这里离外头的大席太近了。免不了有男客过来。你们女孩儿家怎么好跑这里来?她看了婉宁几眼,又道:定了人家地姑娘。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外头的客人酒喝多了,谁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婉宁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嚅嚅道:我先回去了。然后匆匆施了一礼便离开。淑宁笑着对堂舅母道:原本是在后头地,只是四阿哥喝醉了。我带四福晋过来照料,才会来到这里。那堂舅母这才明白,瞧瞧那房门紧闭的屋子,道:就在里头吧?要不要紧?我去瞧瞧好了。
淑宁忙道:已经服了解酒药,不要紧地。她顿了顿,降低了声音:四福晋正陪着他呢,我只是在外头守着不让人接近。那堂舅母会意,却有些好笑:真是……不过新婚夫妻,难免……罢了。你一个姑娘家守在外头,也不象话,我派人叫四阿哥的随从来吧。然后便往回走了。淑宁暗暗松了口气。看到二嫫从附近的树后闪出来,不禁好笑。
外头的话传进屋内。四阿哥笑着对佟氏说:淑妹妹如今越来越能干了。真不愧是姨母的孩子。佟氏笑笑:不过就是有些小聪明罢了。你瞧着她稳重,其实内里也是受不得拘束地。如今端哥儿成了亲。我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贤哥将来有出息,就够了。
四阿哥心中一动:姨母,您可是……为了淑妹妹明年选秀的事烦恼?佟氏叹息道:无论如何,都是皇恩浩荡,只是我做母亲的,总盼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别受什么委屈就好。
四阿哥问:姨母可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出点力。佟氏看他一眼,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她姐妹三个一块儿选秀,她多半会落选的,我已看了几户人家。本来武丹将军的二公子不错,可惜……如今我们跟他家已是亲家了,亲上作亲太少见了。
四阿哥沉吟:崇礼么?的确是位君子。佟氏暗暗冷笑,又道:罢了,我们这样人家,换亲实在少见。我也有留意别家的,可你也知道,淑儿平日就不爱与别家往来,认得的人少,只有桐英小公爷与她相处得好。只是这位小公爷……简亲王府地水太深,我怕她会受委屈。我在大家子里长大,又嫁进大家子,实在不希望女儿也受那样的苦。
四阿哥低头想了想,笑道:姨母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会想办法的。我是转换视角地分割线
佟氏与四阿哥夫妻的谈话持续不久,因还顾虑到外头还有宾客要招呼,她很快便离开了。淑宁本是跟着母亲走地,中途想起大刘氏还在槐院,便与母亲分开,一个人往后院走去。半路上却听闻有人啜泣,她顺着声音摸过去,却发现婉宁在一处树丛后哭。
她忙问: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婉宁抬头,闪着一双含泪大眼,看见淑宁,动了动嘴,便扑上来大哭。淑宁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了,得不到回答,便猜想难道是见不到四阿哥所以哭了吗?她见婉宁哭得可怜,心中有些软了,便轻轻拍着她地背,安抚着她。
婉宁却回想起方才淑宁出门时,她透过门缝看到四阿哥脸上带着微笑,温柔说话的样子。虽然看不到他说话地对象,但屋中只有玉敏,一定是她了。没想到他们夫妻居然这般恩爱,怎叫她心中不难受?
她哭了好久,久到淑宁担心起席上发现她们不在,会不会派人来找,才渐渐停下。她哽咽着对淑宁道:三妹妹,你别告诉人去。淑宁点点头:你眼睛都肿了,别人一定会发现的,回屋去洗个脸吧。
婉宁应了,站直了整理一下服饰,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迈步,心中明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抱歉抱歉,看在大放送的面上,原谅我吧^^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