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四周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那黑马被强行拽停得不满嘶鸣声,和阿莹在一旁不住地抽噎声。
由丹最先回过神来,他朝地上那鞭子径直奔去,眼看着马上就能够到手里。马背上那人却不紧不慢地纵马向前行了几步,一下就操纵马蹄将这根鞭子死死地踏在了地上。
这根马鞭是由丹十岁生日时,秦王送他的礼物,他一向带在身边,十分珍惜。见来人如此大胆,竟敢用马蹄刻意踩踏他的鞭子,由丹神情凶恶,一声怒斥便要脱口而出。可当他看清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时,他张开地嘴又闭了回去,只能艰难地把梗在喉间的怒意咽了下去。
他在原地低头,面色涨红,一言不发,不敢直视来人,却又不敢轻易离开。
那人目光淡淡,在马背上缓缓巡视了一圈周遭的人群,却是声音温和,“孤很是好奇,二弟与楚公子这般逞凶斗狠,究竟为何?”
来人正是纪堂,他刚从秦王的兴乐宫归来,一身玄色的朝服尚未来得及更换。他适才刚到华阳宫门口,就遇上了来传消息的韩潜,于是他便一刻不歇,匆匆打马赶来。
姬成抹了一把头上的伤口,面露讥讽之色,道,“大公子何不问问你那好二弟!”
纪堂听了,瞥了由丹一眼,见他始终不发一言,遂不置可否地下了马。
听到兄长来了,阿莹忙从阿玉的怀中挣出。她一张小脸哭得通红,使劲冲纪堂喊,“兄长兄长!阿玉姐姐被由丹用鞭子打了,流了好多血,阿玉姐姐疼疼!”
纪堂在马上就注意到了跪在一侧的阿玉和阿莹,此时听了阿莹的喊话,转身大步就向着她们而去。
蔡侥刚才见阿玉受伤,想要过去搀扶。纪堂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阿玉身旁,躬下身双手伸了出去,差一点就碰到了阿玉的胳膊。
纪堂看起来面色如常,但他一双凤目牢牢地盯着蔡侥的双手,那目光威严冰冷,有如实质。蔡侥见状,忙退了两步收回手,迎上前去见礼道,“侥见过大公子。我们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消息传来时,夫人与我正在姑母宫中,等我们到此时,二公子与楚公子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纪堂微微点了点头,见他收手退到了一边,便不再看他一眼。
眼前的黄土道上,他的小妻子背对着他。倒映在他眼中的,只有一个无力跪坐的背影。
纪堂眯了眯眼,她的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好,应是在背上中了重重的一鞭,以至于她右侧的衣裳裂开,脑后的青丝打散。他透过发丝的缝隙能隐约看到裸露在外的右肩,右肩再往下可见一道深深的鞭痕,鞭痕使力最大的地方皮肉已经绽开,鲜血淋漓。
红衣、乌发、雪肤,本是一幅极美好的画面,唯有背上这处狰狞的伤口,看着突兀又可怖。
他愈走愈近,愈能看清她的伤处,脑中的画面却控制不住地愈来愈旖旎,他曾经吻过这削肩,他也还记得这背上骨骼的形状,左右两扇,翩翩似蝶。
纪堂面上不显,心中却愈加烦躁,他狠狠搓了搓他的手指,幸而朝服袍袖宽大,旁人看不到他这点细微的小动作。
随后他注意到,在这女子身侧的地上,还有一道飞溅出来的血痕。
他的目光定了一定,凤目中瞳孔微缩,仿佛被这血迹刺伤了双眼。
他忙过去她身边,臂膀架开,小心地避过她的伤处,微微用力,便把跪倒的女子虚抱在自己的怀中。
扶住她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间擦到了她的后背,手心里触感黏腻。
纪堂忙低头查看阿玉的情况,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一双大大的杏眼里盈满了眼泪,她神态痛楚,只把唇瓣咬紧,硬是不发一言。只有看到了他,被他扶在怀中的那一刻,她的眼中才显出了委屈无限,一张菱唇扁了扁,一直盈着的泪水就势从眼睛里滑落,默默地沿着脸庞流了下来。
他的胸腔随着那滴落的眼泪,奇怪地颤动了两下。
她的夫人,连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也能掉进他的心里。
她仿佛天生就有让他心软的本事。
他轻轻拥着她,声线更放柔了三分,在她耳畔轻声道,“阿玉莫哭,我这就带你回去治伤。”
他的眼波深似海,里面有关切。
阿玉一落进他的怀里,就立马放任泪水在脸上横流。她被莫名奇妙地卷到是非之中,又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又是疼又是难过,心里委屈到不行。刚刚在阿莹面前,她一直硬撑着,只等纪堂来了,她才把眼泪哭了出来。
边上,姬成和阿莹也凑了过来。姬成见妹妹伤势严重,不住掉泪,愧疚问道,“阿玉,是不是很疼,你怎么样?”阿莹见阿玉掉眼泪,也跟着哭道,“阿玉姐姐都是为了救我才被由丹打成这样的,呜”
纪堂安慰了阿莹两句;阿玉见自家兄长脸上也是道道血痕,心里担心,她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伸出手就要去探姬成额头的伤。
纪堂见了,一把将她的手臂拉回来,道,“莫要乱动”,他嫌弃地瞥了姬成一眼,抱着阿玉便大步回了自己的黑马旁。
那黑马很是听话,马蹄下还稳稳地踩着由丹的鞭子。
纪堂一手牵过马笼头,待马蹄松开地上的马鞭,他用脚尖一挑,那马鞭在空中转个圈,就落入了他的手中,他顺手把那根鞭子就别在了自己的腰间。
由丹见他把鞭子收了起来,上前了几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口。
纪堂接着把阿玉抱上马,自己也跟着上去,他对随后赶来的韩潜道,“夫人伤势颇重,孤先带她回去治伤,你一会儿驾车把公主和夫人的侍婢一并送我宫中。”
随后,他又环顾了一圈在场的众人。他目光如炬,特意盯着由丹和姬成两人,道,“孤会派医官过来,先给二弟和楚公子治伤。晚饭后你们俩来我宫中,今日之事,还需一个合理的交待。”
话音刚落,他便使劲一打马,双人同骑,一骑绝尘。
纪堂虽然穿着朝服,速度却奇快,他一路上都未曾停歇,两人很快便回了华阳宫的后院。
虽是因为受伤才被他一路抱回后院,但要大喇喇地直接迎着宫中往来仆从的视线,阿玉还是觉得很难为情,于是她两只藕臂环在纪堂的脖颈处,一颗螓首埋在他的怀里,把一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宫人们见大公子匆匆抱着夫人归来,又见夫人衣冠不整,后背上更是斑斓一片,都吃了一惊。
楚国的仆妇们更是焦急忧心,她们纷纷上前,想要围到自家公主身边,纪堂却已经不耐烦了,袍袖一挥就把她们全部摒退。
后院屋里只余他与阿玉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纪堂把阿玉小心地放在床榻上坐好,他回身拿过自己的佩剑,“噌”地一声,利剑出鞘,寒光凛然,接着,他拿剑便向阿玉走来。
剑是凶器,他身上虽然没有杀意,阿玉还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心内一跳。
纪堂看出了她的畏惧,低声道,“勿动。”
说着,他侧过剑锋,唰唰几下,阿玉上身的衣物本就开裂,此时被剑尖划过,支离破碎,如同凋谢的残红,一片片落在了床榻上。
阿玉面色一红,虽然身上还有一件衵服,她还是赶忙用双臂环住前胸。
纪堂收起剑,单膝跪着撑在榻上,对她道,“你先趴下。”
纪堂面色严肃,样子格外认真,说话也简短得不行,阿玉只觉得此时的他与往日极为不同。
他是不是已经有点在意自己了呢?
纪堂见她重伤之际,还能神游天外,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言。他直接出手,把阿玉整个人翻个了个儿,放倒在了床上。
接着,他把她散落下来的长发都拨到左肩,露出后背的伤处。
阿玉趴在床上,脸却是一直侧对着纪堂的方向,她见他认真地检查她的伤口,清理换药都不假手于他人,动作老到却又十分轻柔,看上去像是怕碰疼了她的样子。被他这样体贴地对待,她此时身上的伤口虽痛,心中却不由地涌上些许甜蜜。
纪堂全程动作专注,阿玉不敢冒然打扰,她心中有事,斟酌了半晌,终于等他将自己的伤口全部处理完,才开口道,“公子,这次的事情,真的与我阿兄无关,阿玉相信您为人处世最是公平公正,一定能查明是非曲直。”
纪堂正在一旁解自己的朝服,听到阿玉的话,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亮,里面满是对他的信赖,遂冷冷开口道,“夫人还有闲心记挂这些琐事?”
因为从一开始就来不及更衣,纪堂的一身玄色金丝绣的朝服上已沾染了大片血迹,整件衣服都污了。
阿玉觉得他语气不对,也跟着望向他的朝服,见上面一片血污,忙致歉道,“阿玉多谢公子相救,此番污了公子的朝服,是阿玉的过错,公子勿恼,我会尽力弥补。”
纪堂皱了皱眉,把朝服脱下,随手就甩在了一旁的屏风上。
阿玉见他面露不虞,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阿玉竟不知,公子居然还通晓医术,公子的包扎之术真是高明极了,阿玉很是钦佩!”
纪堂听她越说越离谱,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他走到床榻旁,坐在她身边,凤目盯了她许久,淡淡道,“夫人就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