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修的到来对外高度保密，百里燕将其安排住在百货堂总店，籍此掩人耳目。这日已是晚上，酉时已过，百里燕着便衣从后门离府，徒步前往银杏街，经偏门潜入总店。

    得益于新法取消了历朝历代一贯秉承的夜禁，陔陵的夜市空前繁荣，各种门店都经营到午夜甚至更晚，百货堂夜间总堂依然营业，直到子时才会打烊。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夜市极大刺激了商业的蓬勃发展，进一步促进了税收和相关行业的衍生发展，带动了就业和资金流动。

    而在公良修看来，这一切在陔陵之外，是其他诸侯国所难以企及的盛况。关上半扇窗，公良修又坐回案前，煮着酒边喝边说道：

    “说吧，咸王可是答应了？”

    “其实你早知道，我王必然是会同意的。不过……”

    百里燕欲言又止，公良修追问道：

    “不过何事？”

    “在下其实不建议公良军现在就买，可以再等三年或是四年。”

    “为何要在等三四年，莫非是你永兴侯有意刁难于我。”

    “公良兄别急嘛，听在下慢慢说来。眼下我永兴城正在研制质地更好铁料用于铸炮，但仍需数年尝试，到时，永兴城将铸成威力更大，而射程更远，重量更轻的火炮，价格兴许不比现在的更贵，而且此炮一出，绝然无可超越。

    故而买的越早越吃亏，因此在下并不建议公良兄现在购入火炮，如此并不划算。”

    “即便阁下所言非虚，可我父亲哪里能等的了三四年，明年战端再开，我公良军势必元气大伤，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相比于投石机，火炮的效率无疑高了十数倍，尤其是在采用药包技术后，火炮的装填和发射缩短到了五六分钟，大口径也只需八九分钟，速度是相当之快。投石机除了能发射更多种类弹药外，无论射程、效率还是所需人力，都远不及火炮。

    且数十门火炮连续数日轰击实心弹丸，可将普通土坯城墙彻底轰垮，而投石机需要更久，精度也差强人意，加之黑巾军守城装备有火药爆炸武器，如此严重制约了攻城和战线推进，加剧了伤亡。

    前线拼杀的都是公良军，志王购买的军火多半只会装备陶敛的镇西军和志王禁军，至多由志王嫡系率领的炮队开赴前线，绝然不会交给公良军使用。

    通过此种手段，逐步削弱公良军实力，等到打下了地盘，公良军多半已是元气大伤，最后坐享其成的只能是志王。

    “公良兄，公良军明年准备何时用兵？”

    “二月初吧，永兴侯是何意？”

    “大王令我正月前达成交易，因此本月其实可开始为志王铸炮，同时我军火炮也会一起生产，因此如若是明年二月用兵，永兴城可再向我咸军供应二十门各型火炮，并且是运到前线，如若贵军能拖至三月间，永兴城还能向前线咸军供应三十门，总计约五十门。”

    “那我王的呢？”

    “志王所需首批六十门炮一并生产，但会延后交付，明年二月初先行交付十五门，而后每月交付二十门。”

    “这么快！”

    公良修大吃了一惊，百里燕却是不以为然，风轻云淡说道：

    “若无一百三十万斤的铁产与库存，咸国怎能如此迅速铸炮。因此贵军如若能在明年三月后用兵，咸军至少会有七十门左右的炮队，两日夷平城墙绝不在话下。”

    “可那是你咸军火炮，我军怎能用得！”

    “我军要想顺利拿下甘府、上关，必先解除下关与昌尹两郡后顾之忧，故而明年在拿下昌尹郡、下关两郡之后，我军才会大举北进，到那时，志王的炮队多半已经成形，见前线进展缓慢，必然以亲信组建炮队赶赴前线助战，如此公良军自有炮队可用。

    此外，这火炮眼下说起来还是镇国神器，你公良军私买火炮，就不怕万一哪日被志王察觉？”

    “此事我当然知晓，你无需多问。”

    “那好吧，其中利害在下已经言明，公良兄还要执意购买？”

    公良修喝了口酒，沉默了许久，比之当年那意气奋发踌躇满志的青年，如今涉入官场多年的公良修，更多了几分对现实的无奈。

    “也罢，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请放心，此事在下会吩咐关龙翔，助贵军一臂之力。”

    “那好，眼下这大炮你不让买，手榴弹、热气球与药材总该可以吧。”

    “这个嘛，热气球买不如租的好。公良军可以租的名义，从咸军手中借得一些热气球，如此既能向志王交代，同时也不必破费财力。热气球不是兵器，使用若干年后便会损坏，不用也会坏，买并不划算。

    至于手榴弹，咸军眼下也吃紧得很，此番陶纯张嘴便要十万枚，现在就是把永兴城卖了，我也拿不出两万枚，至多给你四千枚。”

    “如何作价？”公良修忙问。

    “一件热气球租你两根寸银每月，手榴弹十根寸银十五枚，你看如何。”

    “这手榴弹并非铁丸可再用，扔出去可就没了，十根寸银十五枚，未免太贵了吧！”

    “呵呵……”百里燕老脸一红，并非是吃酒脸红，真心是心太黑了：“那公良兄你说如何作价？”

    “十贯咸国金银通宝换三十枚，怎样？”

    “看来陶纯身边是有你公良兄的密探呐。”

    “若无密报，还不被你这奸商给骗死，你卖给陶纯作价十贯新币二十枚，你知道若以此价格压本大夫，我必会还价，故而你反其道而行之，涨了价钱，挤压还价余地。”

    “呵呵，真是什么都骗不过公良兄，不过在下卖给志王的火炮还是挺便宜的，射程远弹丸重，威力十分可观，比长孙国的火炮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话从你永兴侯嘴里说出来，本大夫才不信。你咸国产铁惊人，本钱低的多，外销钢锭、生铁比我志国还低两成，即便如此，你们还有大量利润可图，可见你们铁价何等之低廉。

    一门六斤炮你卖四万寸银，明面上看似是比长孙国低了一万，实则你们赚得的利润并不比长孙少多少。”

    公良修生性敏锐，对细节观察入木三分，其通过前期的市场贸易和税收的调查，轻易就推断出咸国铁产的大致成本和利润空间，否则不可能仅仅通过百里燕与陶纯的议价过程，再砍一层价格。

    永兴城手榴弹制作极为简单，五颗的成本也就值一贯新钱，其中硫磺和硝化棉的棉花多数需要进口，价格还占了一半，如果硫磺价格降至正常的价格，成本将会更低。

    公良修出价十贯新币购入三十枚手榴弹基本上是百里燕的最后底线。

    军火交易的利润少则五成，多则一两倍，一贯钱卖三枚，永兴城就赚四成价格利润已经很低。

    “那好吧，就以十贯三十枚价格卖于兄四千枚。其他的止血药、兵器，还是老价格不变，公良大夫意下如何？”

    “那就一言为定，不过我可听闻陶纯想要买走铸炮与手榴弹制法，你这黑心的奸商，准备何价出手？”

    “关于此事，公良大夫就放心吧，咸国铸炮术绝不会外传，手榴弹制法也不会外传，即便是把志国当给我王，本侯也不会卖，这要是卖了，日后恐怕就不会安宁了。”

    铸造普通的碳素钢前膛炮，谈不上有多大技术含量，然而在当下，是不折不扣的前沿技术。

    且不说一次浇铸成形需要千斤级以上的高炉，炼焦、炼钢、炉温、耐火、模具等工艺，是多数钢材的通用技术，自然是不能授之于人的。在技术代差并不显着的当下，志国获取以上技术，无疑是危险的。

    至于拉火式手榴弹，其内中铅拉火管的成份和原理技术一旦扩散，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有当下土制外缘点火式爆炸物，都能籍此为技术起点大量改进，并迅速蔓延至整个中原，到时候想哭都来不及。

    当晚与公良修谈妥了生意，第二日朝会结束，咸王在百灵园单独召见百里燕询问交易结果。

    “爱卿，与公良修交易的如何？”

    “回大王，公良修此人极难对付，出价太低，臣认为实在吃亏，故而火炮交易并未谈成。”

    “那他要多少？”咸王搓着手追问道。

    “六斤炮两万，十二斤炮三万五，十八斤炮五万，足足比长孙国的报价低了一半。”

    咸王闻讯骂道：

    “亏他说的出口！”

    “大王，公良修此人极为精明，去年来我陔陵之后，将陔陵城中一应坊市查的一清二楚，就连一把剪刀价格都摸得极为细致，其再通过贸易流转，摸清中间门道，得出我咸国铁价成本并不困难，而后籍此为基准加一些钱，便能让我国等觉得有利可图，若是就此交易，长远计，我国是吃了大亏的。

    而且公良氏家底毕竟不是志国国库，其所能周转财务有限，势必要精打细算才行，报出如此低价并不奇怪。”

    “那爱卿准备如何？”

    “回大王，臣以为不能与之交易，就此交易的话我国太吃亏。但臣还是擅自做主，以十贯三十枚手榴弹价格卖与其四千枚，以解其燃眉之急，并允诺可以将热气球租于其应急。”

    “真是可惜了，若是做成这笔买卖，国库半年可曾百万贯钱货。”

    “是的大王，不过臣以为，志王以金银支付的货款，可以用于我军铸炮，臣已经核算过，志国铸炮六十门，国库只需再出二十七万贯新钱，我军即可再铸五十门各型火炮，成本将会进一步降低，十分的划算。”

    “如此甚好，那何时可以铸炮？”

    “永兴城已在准备，再有三至五日，即可开始铸造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