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反击(1)
雪此时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劲,黑巾军悉数换上了棉衣,转向东面,如同着魔一般高举着双手亢奋的山呼,手中刀枪剑戟相交间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仿佛杀戮之前的怒吼,令人不寒而栗。
中军官薛胜站在高塔之上眺望乌坪西岸动静,此前一直龟缩瑞田不出的的黑巾军因广信军投石机停摆,正蠢蠢欲动的向着西岸集结,他们也没有任何渡河器具,只看见最黑巾军前锋推着大量弩车和投石机缓缓逼近河边,像是准备渡河。
薛胜看了眼日头,约莫巳时五六刻左右,河面上已经结了薄冰,照此下去,永兴河下午就可能全部冻住。届时根本不需渡桥,黑巾军几十万人马便能踩着冰面强度永兴河。
正值薛胜惊疑不定之际,身边护兵一声惊喝:
“薛将军,雨,下雨了!”
薛胜一怔,铁青的脸色露出几分惊容,将手伸出高塔,几滴豆大的雨水夹杂着冰株倾泻而下,地面积起的积雪立时被玉珠打的坑坑洼洼。
“神了,神了!”
薛胜喜出望外,走下高台翻上战马飞奔中军而去。
“报,报赵帅,下雨了下雨了!”
薛胜道,赵逊紧蹙的眉头顿时松动几分,他立身而起问道:
“是雨雪交加,还是下雨。”
“回赵帅,是雨雪交加。”
赵逊定了定神,收敛起刚露的喜色,坐回案前沉吟说道:
“传令各军各营,加大火势严守隘口,但凡扰乱军心临阵脱逃哗变者,就地正法!”
“诺!”
薛胜转身离去,赵逊令道钟衡:
“钟衡都督听令。”
钟衡不知何意,他本能的跨出一步抱拳道:
“末将在!”
赵逊拿起令简看向钟衡:
“待大雨滂沱,你部不惜代价,务必于两个时辰内架起渡桥,不得有误。”
“诺,末将遵令。”
话音落下,赵逊再取一枚令简,目光下刻落向姜闵,姜闵心头微动,心想突然下雨难道是赵逊早就料到不成?
“广信公听令。”
“孤得令。”姜闵立身而起,脸色是不情愿的。
“本帅令你部在渡桥架好之后,与钟衡所部一万人,率先杀过渡桥占领高地瑞田,公可有异议。”
“这……”姜闵迟疑片刻,试探问道:“敢问赵帅,如今局势不明,贸然过河恐怕陷入囹圄,是否待形势明朗后再做用兵。”
赵逊目光一凝,表情毫无波动,他早知姜闵私下已有退兵自保之心,此时言稳,实则不想进兵。
但脸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更何况他在朝内无根无基,就眼下局势,没有广信公与陔陵周旋,这仗打胜了之后,陔陵极可感觉胜利来的容易,可能将其撤换改派他人统军,他的政治地位将打回原形,因此内朝人需姜闵、莫安正周旋。
此时的赵逊与姜闵已从去年时的救命恩人,渐变成如今的貌合神离,正应了当初百里燕的判断,姜闵此人委实靠不住。
赵逊不动声色收回令简,安抚姜闵道:
“广信公所言极是,是本帅操之过急了,那就暂且再等半日也不迟。”
“赵帅英明。”
姜闵附和道,心想赵逊关键时刻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站在下面洞若观火,赵逊突然收回令简,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的犹疑,虽然并不明显,但他知道,赵逊此人最忌临阵退缩。
当年尹秧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直到赵逊让百里燕带着歧国人逃命,赵逊也没让咸国军民逃命。姜闵此时提出暂缓出兵,无疑是给了赵逊一巴掌。
赵逊收回令简重新放回壶内,转而从肋下解下横刀置于案上,之后便再也未言,坐等等着雨势进一步扩大。
半个时辰后,大雪停止转而开始下雨,中军的三万杂骑尽速抵达乌坪,另有强弓手一万,重甲军一万骑马一同抵达乌坪。
黑巾军在对岸已经架起投石机、床弩,就等着大雪纷飞,气温进一步下降冻住河面,好一口气杀过永兴河。却哪里知道半道上突然大雨滂沱,厚实的棉衣此刻浸透了雨水,如同冰棺一样披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咸军进抵乌坪东岸开始架桥,盾甲步兵举着厚木盾,掩护二十队兵卒扛着小舟冲入河中,岸上咸军紧随在后铺设木板夯打木桩。
见咸军渡河,黑巾军冒雨催动战械,组织强弓手放箭,石块巨箭密如飞蝗,起初还有些力道,一波疾射令咸军死伤不少,然咸军床弩前移,强弓手就位,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对射,伤亡迅速攀升。
黑巾军原本等着河面冻硬之后大举渡河,因此摆出了全线压境之势,人员极为密集,咸军数阵箭雨覆盖,伤亡不在少数。
此时雨越下越大,弓弦吃进了雨水,弓弦变得松松垮垮,即便是能开百步的强弓,此时只能射出三五十步,甚至全力拉满弓,还有拉断弓弦的风险。
为确保顺利渡河,钟衡事先征调各类小舟近千艘,三五人便能抬着冲进河里。待浮桥修至河心,钟衡下令两千兵卒强行坐船渡河,强占河西滩头。
黑巾军本是打算等着咸军冻死再过河,不曾料到咸军会反冲锋大举渡河,匆忙之下都来不及调运石油放火,瑟瑟发抖之中冲下河堤与咸军搏杀。
要说也真是报应,黑巾军作法求雪,岂料求雪不成求来大雨滂沱,此时气温已降至十度之下,咸军将士披坚执锐只薄薄穿了一身夏季军服,黑巾军士卒暴雨中僵持近半天,气温一降再降,浸水的棉衣如同泡在冰水里,冻得是瑟瑟发抖不成人形。
纵然黑巾军数量众多,此等恶劣气象条件之下,被钟衡两千人马冲上岸头,一阵冲杀撕开一道大口子。
“启禀赵帅,钟衡将军麾下已经攻上西岸,浮桥距离西岸只剩十步之遥。”薛胜紧急通禀,帐内众将立时面面相觑。
赵逊看了眼帐外,大雨落水成帘,湍急如瀑布。他又看了看百里燕(既魏贤),心中悬着的石头陡然落下。
过了好久,赵逊伸手取过一枚令简置于地面:
“叶信、高培听令。”
“末将在!”二人异口同声上前。
“本帅命你二人各率重甲军五千,过河后叶信将军向南突击,高培向北,追敌不得超过十里。”
“末将遵命。”
……
“何猛听令。”
“何猛在!”
“本帅令你率骑兵一万,过河后向西突击至瑞田,不得有误。”
“诺!”
……
“关普、肖晨出列。”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骑兵一万,在何猛将军过河后,掩护其左右两翼,扫荡黑巾叛贼迂回瑞田,不得令叛贼进入瑞田十里之内。”
“我等领命!”
最后一枚令简掷出,赵逊又取令简交给薛胜:
“薛中军即刻传令钟衡,第一座浮桥修通完毕,再修第二座,务必保障两岸畅通不无阻,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薛胜接过令简,诸将遂即陆续离去,少时片刻,帐内走的只剩百里燕、姜闵、姜乾等为数不多的将官等在现场。事情来的突然,姜闵错愕不定问道:
“赵帅,室外大雨滂沱,此时出兵恐是不利吧。”
赵逊始终阴沉的脸色此时略显出几分轻松,他立身而起,如释重负说道:
“公以为,黑巾军此时身披棉衣,浑身浸透余刺骨寒风之中,会是何等之滋味。”
“嘶……”姜闵心头一惊,他恍然发现雪竟然不下了:“赵帅莫非是说,这雪改下雨了!”
姜闵身处北海郡多年,对雨雪转换鲜有认知,他只以为雨雪交加是下雪时的常见现象,最后还是要下雪。如今大雨滂沱下了一个多时辰,气温停止下降,赵逊突然发兵,就是再蠢,也该知道这雪定是下不了了。
赵逊此时收起案上横刀,拾起一枚令简说道:
“公此时可愿出兵一战否!”
姜闵惊疑不定,拿不定注意,倒是姜乾不得父令,径自上前一步道:
“姜乾愿往,还请赵帅下令。”
赵逊看了眼姜闵,又看向姜乾,将令简最终塞到姜闵手中。
“少将军威武,本帅借少将军利剑一用,不知广信公意下如何。”
姜闵看向儿子姜乾,又迟疑片刻才道:
“好,男儿当纵横驰骋敢为人先,孤谨遵赵帅吩咐。”
“那好,本帅令广信军一万,随大都督何猛西进,攻占瑞田。”
“诺!”
黑巾军自作孽不可活,咸军一旦杀过永兴河,黑巾军南翼所部必然大溃,首战得胜者必是大功一件。
赵逊此前有意将此大功让给广信军,以助姜闵人旺,结果姜闵举棋不定错失良机。现在主力头功已经派发完毕,赵逊只许广信军一万步兵过河,仅是让广信军捞一些战功,免得脸上太过难看。
关普是大司马姜严的嫡系,肖晨又是太尉鼎炀侯张隽的嫡系,姜闵首战倘若寸功没有,势必要耿耿于怀。
少顷后,百里燕随姜闵父子折返广信军大营,罗松亭已经点齐人马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