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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每人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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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布特回忆,大火燃烧的时候传来刺痛人心的滋滋尖叫,火浪里不断翻出蘑菇云。

    孟布特,蒙古族,1982年出生,2000年入伍,武警上士,庄河消防大队花园口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已婚,有个7个月大的女儿。

    7月16日那天正好是周末,孟布特已有20多天没见到女儿,想回家亲亲女儿。警铃响了,中队接到增援新港油库的命令。孟布特当兵10年,支队不管遇到多大的火场,从来没调集过庄河消防大队,肯定出大事了。他和中队战友登车启程,在车上,孟布特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爱你爱女儿!”关机。如果大火不能成功扑灭,这就是孟布特留给家人的最后遗言。

    他们还没到库区,就看到天空放射奇异光芒。再往前开,视线里面全是火。孟布特也算是老兵了,却没见过这样的火。整个库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全是火,这样的火也能救吗?那时候,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冲进去再说。他们知道,在飙天而起的火浪之下,早已站满了他们的兄弟。庄河离大孤山半岛150公里,他们赶到时,全支队的官兵不知苦苦搏杀了多长时间。

    孟布特这辆战斗车上,算他在内一共9个人,其余8人都是刚入伍半年、没见过任何火场的新兵。孟布特把驾驶室的灯打开,说:“咱们每人说一句话吧。”说完又补充:“咱们每人留下一句话。”

    留下一句话和说一句话的含义不一样。

    孟布特打开摄录设备,对着镜头说:“这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前所未有的劫难,我们可要活着回来。”孟布特说完,将摄像机对准其他战士。战士们谁也没说话,摄像机只录下他们沉默、刚毅、稚气未脱的面庞,个个紧闭着嘴唇。

    到火场,他们刚下车的时候,有一个战士腿肚子转筋了,这是实情。孟布特下车并没见到油罐,只见到火,他心里还奇怪,为什么见不到油罐呢?没油罐,火从哪里烧起来的呢,他以为是地面管道泄油引发了火灾。

    地面管道确实爆裂起火了,但103号罐爆裂喷出的火流更大。库区10万立方米油罐每座高22米,孟布特见不到罐子,证明火焰已达到30多米高。而漫山遍野大面积的火,是流淌火。火不光在地面燃烧,架在空中离地几米、十几米高的粗大的输油管道均有爆裂、燃烧。有的战士在火场看见了火的瀑布,从空中倒挂喷泻。有的战士看到了如炼钢炉钢水那样流动的火河。当原油以巨大的压力冲出钢铁管壁时,磁磁作响。已达到燃点的原油见到空气中的氧气时,也磁嗞响。这尖锐的呼啸声如同警报,让人惊恐不安。事实上,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奋战的7小时中,大爆炸发生了6次,小爆炸也时不时发生。下水管道内的油火把铁盖子拱上天空,是爆炸造成油燃烧到规定阈值释放的能量。对丛树印这样经验丰富的指挥员来说,看到小爆炸反而欣慰,因为能量释放了,分解了大爆炸的条件。所谓蘑菇云是输油管道内部流动的已经临界燃烧的原油熔化了管道焊接点之后,喷溅而出的情景。热油一直在寻找空气,接触空气后先分解炭化(黑的灰),火焰之后才露出真身。

    现场指挥部交给花园口中队的任务是在103号罐北侧设置生死防线。死保37号、42号罐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起火爆炸。在火浪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保持一条隔离带。

    这个任务,恰恰是大孤山半岛油库区的生命线。人活就活在这条线上,死也死于这条线。

    孟布特和战友们领了任务,赶赴北侧阵地。那时候所有人都穿战斗服,分不清谁官大。火场上,指挥员戴红头盔,战斗员戴黑头盔。说话间,孟布特见到一人头戴红头盔,满脸的黑油污。孟布特立正报告:“报告首长,庄河县花园口中队前来报到!”红头盔一开口,孟布特听出他是郭伟参谋长,是北侧阵地的现场指挥。

    在郭伟参谋长的指挥下,花园口中队兵分两路。一路出水枪、泡沫枪冷却37号原油罐。另一路由孟布特带领,扩张大火与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的安全距离。

    这时候,37号原油罐的铁皮已经被火烧裂,很大一块耷拉下来。流淌火仍在奔流。北侧阵地距离爆燃的103号罐不足200米,流淌火沿着路面,翻过壕沟烧了过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足100米。

    不到几分钟,一排输油管道爆裂,原油带火喷出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越来越近。孟布特把阵地架在离火浪不足10米的地方,身后是51座高危化学品罐群,灼热的气浪喷来,令人透不过气。眼前除了红的烈焰和黑的浓烟,什么也见不到。说实话,在迎面扑来的几十米宽、10米多高的火浪前,花园口中队的水枪、泡沫枪的力量显得太单薄了。但战机往往在最薄弱处得以扭转,这些新兵们无一人退缩,甩开水带,迎着大火冲过去。对讲机中传来丛树印队长沙哑的喊声:“一定要顶住,决不能让大火烧到高危化学品罐区!”

    火焰翻卷,把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裹在里面。浓烟和灼烤使人呼吸困难,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战斗服变得滚烫。郭伟参谋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7·16大火里站着打火是奢求,空气不够用,氧气都被大火烧没了。”热辐射穿透战斗服,烤得浑身火辣辣地疼痛。比疼痛更消耗体力的是高度绷紧的神经,恐惧比动作更透支体力。他们累得站不住,就蹲下来手持泡沫枪攻打火浪。蹲都蹲不住了,就跪在地上打,手中始终没放下泡沫枪,强劲的射流一直对着火浪怒射。

    跪坐地上,黏稠的油和水冒着气泡,他们感觉自己坐在了开水锅里。在他们身后,战友们不间断地用水枪把水流喷在他们身上,冷却降温。如果不用水枪打水,战斗服早烤干了。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不止一次虚脱,好像一秒钟也顶不住了。他们常常靠与战友对视获得鼓励。当你看到别人还在坚持时,你能再坚持一会儿,别人看你也一样。

    他们在防线上一刻也没有后退,大火一直被控制在固定的燃烧范围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们把威胁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大火成功推后20多米。

    对孟布特来说,最艰苦的工作还没有开始。

    把大火推后20米后,孟布特负责运送泡沫桶。路已融化,变成沥青的沼泽地带,车开不过来,孟布特和战友像蜗牛一样从远处把泡沫桶推过来。200公斤的泡沫桶被原油烧过残留的沥青牢牢贴在地面,别说推一米,推一寸谈何容易。孟布特,这个矮墩墩、乐呵呵的胖子,和战友一起一步一步把20多桶泡沫运到战斗车上。如果没有泡沫,战斗当即停止,战友的命也没了,大火一卷就把人卷没了,泡沫枪既是子弹,又是盾牌。孟布特事后回忆,“200公斤的泡沫桶,我实在推不动了。而且刚才战斗了几个小时,也没体力了。但我想,这桶泡沫推不上去,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战友了,那真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把泡沫桶运到前线”。

    泵房爆炸时,离孟布特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米,20多米高的烈焰腾空而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把一名战士从消防车顶推到地面。孟布特以及在场的所有战士一瞬间全趴在地面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倒下的,只发现自己躺在油水里。孟布特想到自己还活着,他大声呼喊战友的名字,听到战友的回音,孟布特哭了。这是高兴的哭泣,自己还活着,战友还活着。不要说火场全是痛苦,这一声声从战友口中传来的回音,让孟布特感到无比喜悦。

    孟布特在艰难爬起的一瞬间,见到巨大的火舌已经卷向消防车。战车是战士的武器与守护神,绝不能让火魔收缴。他以自己难以相信的速度跳上车,加大油门,车却纹丝不动。原来熔化的沥青已把车轮粘住。他迅速换加力挡,车终于动了,冲出大火的包围。再晚一会儿,车就会被烧成一堆架子。跳下车,孟布特发现,两个后车灯已经被烤化了。

    孟布特这个人,说他胆子大,他还聪明;说他聪明,他又善良,老天常常怜惜他这样的人。2005年,一台载重两吨的**槽车泄漏。孟布特当时是特勤班长,他戴上滤毒罐,孤身一人走到车前。槽车的阀门已经烂掉了,正呼呼冒**。孟布特上前“咣咣”砸掉阀门,把一根木头钉进去,槽车安然无恙。大胆聪明的结果就是简单利索。

    泵站爆炸后,火场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郭伟参谋长下令继续进攻,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捡起泡沫枪,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继续死守阵地,一点点拼争,把防线一寸寸向前推进。他们整整坚守了6个小时,挑战了人类所能承受的生理极限。6个小时之后,增援部队赶到,生死防线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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