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文会
宋代商贾,相比于其他朝代的同行,是极为幸运的。
农业社会,儒家当道,商业一直是微末不入流的。对商人来说,始终上不了台面,纵然富可敌国,家有千乘也得跪拜一个小小七品县尊,这种情况,维持到了封建社会崩溃才改变。
但是宋代,这种情况有所不同,商人地位虽然依旧很贱,但比任何朝代都要好过,他们可以住豪宅,可以穿锦衣,可以招摇过市,可以寻欢作乐,甚至可以与官宦通婚,子弟可以读书为官,与严酷的门阀时代比起来,这是非常宽松的环境。
而皇商,就更不一样了。宋代皇商分两种,一种是代天子行贾,受雇于官家,经营属于皇室的产业,所得所获皆入内库,是帮皇帝做生意的人。这类商人很少,一般都是外戚或者太监充任。
第二种,则是普通商人,不过所经营的货物入了皇室贡品,亦可以帮皇室采买东西,利润低得可以,常常是赔本买卖,不过换来了名声,也能取得官府发给的凭由,这种凭由盖的内监大印,各地通行无阻,寻常监司不得查扣皇商的货物,很有特权,暗地里也能夹带一些官营的东西。北宋时非常出名的“生辰纲”、“花石纲”,用的就是这种凭由。在地方上因为可以跟皇帝身边的人说上话的关系,与各级地方官见面可以落座,无须毫无地位的站着。
所以皇商的诱惑,对任何商贾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于是冉大器吞着口水,耐着性子又磨了一会,见长孙弘老神在在一副吃定你的样子,知道没的商量了,又权衡了良久,方才肉痛的答应了。
他并非不懂生意经的二世祖,心里明白,长孙弘的技术拿出来,放在任何作坊里都是抢着要的聚宝盆,三成股份看着很多,不过跟后面滚滚而来的雪花银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瑞福祥见面,立契约,双方过目,签字画押,再拿到衙门里去备案,这事就算妥了。
皂班班头王贵正在县衙当值,满脸惊奇的看到长孙弘居然和瑞福祥的掌柜来立约,咂舌不已。
冉大器那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做生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寻常人休想从他手里偷走一个子儿,今天却大大方方的把祖传的产业让了三成出来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子,何等的稀罕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很想拉过长孙弘问一问,这三成股份,是帮谁代持的。不过在县衙里浸淫多年,他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这种不合常理的契约背后,肯定隐藏着不为人道的秘密,还是少知道为妙。
但看向长孙弘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畏,王贵觉得,这个小子身上,总有一层神神秘秘的东西笼罩着,揭不开,也看不透。
而王贵恭敬的送他们出衙门的举动,又反过来让冉大器对长孙弘另眼相看。
王贵在州城里,虽然只是县衙里的衙役不良人,说起来是贱役,比起商人还有不堪,其实手头颇有权利的,特别是对开门做生意的人来说,根本得罪不起。
各类税银,要靠他们来督促;小混混上门,要让他们出面摆平;甚至衙役们本身就是极大的混混,那天不开心了,进来随意的找茬,生意人哪里耽搁得起?如果寻个不是拉你去衙门,那就是要脱层皮的麻烦,所以虽然职业不体面,冉大器平日里见了王贵,那是点头哈腰隔得老远就唱喏的关系。
在小商人们面前鼻孔朝天的王贵王班头居然客客气气的送他们出门?
他当然不可能是送自己的,瑞福祥生意不好,好几个月没交例行钱了,王贵看他的目光都透着凶意。
那就只能是送长孙弘的。
于是冉大器看向长孙弘的视线里,跟王贵一样,蒙上了一层纱,雾里看花一样模糊不清,同样不便问,只能靠猜,越猜越迷糊。
两人的焦点长孙弘,却毫无觉悟的笑嘻嘻,与王贵挥手道别,迈步走在城内的石板街道上,溜溜达达,悠闲自在。
占了股份,自然算是瑞福祥的东家,长孙弘要去清点清点资产,以前的生意要做个了结,后面的生意要每月分红,必须盘点。
赛文魁制出来了,怎么样推广,也是个问题,按照冉大器的常规动作,需要带着货物到客户店铺里去逐家推销,打开销路,人家觉得好,就会上门订货,一家一家的做过去,慢慢的盘大。
但长孙弘觉得这法子太慢,他有新办法。
“这第一池的纸浆,成纸后都不要卖,送出去,白送。”长孙弘坐在瑞福祥的铺子后堂那张八仙桌边,敲着桌子道:“送给衙门,送给书院,送给你认识的所有为官之人,让他们白用,不要收钱。”
“这是为何?”冉大器的脸都扭曲了:“白送?这得浪费多少纸啊?”
“舍不得了?没关系,日后迟早从他们身上赚回来。”长孙弘道:“不要觉得可惜,这是投资,是推广费,世上用纸最多的人是什么人?读书人啊,他们觉得好了,自然就会帮我们推广,不要舍不得,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冉大器无语的看着他,面皮直抽抽,反对也无用,这第一池纸浆是长孙弘的,他要怎么处理是他的事,别人哪里干涉得过来。
“经商之道,不过买进卖出,低买高卖。要想赚钱多,买得多卖得快是根本,利润高低不过是赚的多少,卖不出去才是难题,讲究是流量,货物流动快表示销售渠道通畅,也就是说……”长孙弘说得兴起,正想展开来细细道来,却见冉大器一脸便秘的表情。
“听不懂吗……”长孙弘抓抓脑袋,为难道:“算了,你就按我说的做吧,不会有错。”
冉大器木然的点头,他的知识无法跟上长孙弘的思维,说得他一愣一愣的,虽然听不大懂,但感觉好有道理。
两人坐在后堂,开始慢慢的盘点交流,一本一本账册的抱出来,光是这一项就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时间,瑞福祥的盘面之大,着实让长孙弘开了眼界,居然整个南宋版图都有他们的客户,甚至北面金国的土地上,也有人不远千里的过来订货。
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近年来,这些老主顾早就另谋他处,文化发达让纸张供应商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各种新版纸张优劣各异,竞争极大,瑞福祥作为老字号,没有创新,又守旧顽固,已经被拉了下来。
长孙弘感到问题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瑞福祥这几个月一直在亏本,运营艰难,他瞧瞧冉大器那张脸,心道怪不得你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给股份,原来这铺子本身就问题重重,拉一个人进来就多一个人垫背啊。
冉大器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尴尬的笑笑。
正在此时,后堂的门一下被推开了,散了学的冉璞走了进来。
他在前面听伙计冉虎说了股份的事,自然也是惊讶,不过此刻他没有说这回事,而是对长孙弘道:“二郎,你今天又翘课,周夫子又问起你了。”
一提周夫子,长孙弘就头大,这位老学究一直想把他培养成为于国于民有用的官,却不知长孙弘不过是把县学生员的身份当作一层外衣而已,根本想法是赚钱,大大的赚钱。
“我明天就去,准时去。”长孙弘揉着额头道:“大不了被他抽几戒尺。”
“哦,他可能不会打你,因为打了手,就不能握笔了。”冉璞道:“今天夫子说,两天后腊祭,书院要举办文会,天地玄黄四个班的人都要选人参加,为明天春试做准备,他推举了你,要你做准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