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阎君殿出来后，念先生一路往忘川河边去了，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他在三生石前站了许久，将手放了上去。

    然而，三生石镜面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七儿不是我的？在大荒的时候她许诺过我，如果转世轮回成人她就嫁给我，她答应过我的啊？”

    念先生顿时气急败坏，覆手一掌打在了三生石上，三生石的镜面倏然泛起一股血雾，传出来个不阴不阳的声音。

    “三生石上刻三生，紫云神君这般纠结你的前世今生，何不再去大荒看个究竟？看看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念先生顿时一愣，“大荒，大荒……”

    三生石又道：“凡间有个故事，说有个意外死在沙滩上的女人，身子一丝不挂，第一个遇见她的男子于心不忍，脱下衣服将她掩盖。第二个遇见她的男子，为她挖了座坟埋了她。佛曰遇见即是缘份，你觉着，再世为人谁会是她的有缘人？”

    念先生听后一脸恍惚，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他在冥河边站了许久，遥望着浪涛滚滚的河面愣神。

    阴阳君悄然出现在了他身后，而他浑然不觉。

    许久，阴阳君道：“小斟，你若想回到大荒去看看，我可以帮你。”

    念先生转头幽幽地看着阴阳君，棱角分明的脸有一刹那的失神，他道：“离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依照三生石说的那个比喻，我说前世你是埋我的人，你信吗？”

    念先生没回答阴阳君这个问题，眼底却倏然泛起一股强炽的厉光，他铿锵有力道：“我要这天下，我也要她，你会帮我吗？”

    “……会！”

    “条件？”

    “没有条件，为了你，我愿意！”

    念先生有些错愕地看了阴阳君一眼，又道：“那好，你去灵机仙山告诉那走火入魔的尊皇，说仙魔双生终究只能活一个人，要么他，要么七儿，我想看看他作何选择。”

    “你不怕他真的杀了小公主？”

    “早在七儿进昆仑山仙门的时候，长武仙尊为了防止她强大就拿走了她的命魂。有这一魂在，她不会死的。”

    念先生说着阴恻恻笑了一下，睨着阴阳君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爱自己多一些，还是真的爱七儿。如果他真爱七儿，我就成他们。”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谁用剑刺穿了似得，发出一阵钝痛。我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我被绑在镇魂石柱上，被尊皇一剑刺死的画面。

    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念先生在蛊惑尊皇，而更想不到的是，尊皇选择了杀死我，而他，是小哥哥一缕魂魄。

    所以小哥哥与阴阳君做交易，把我的记忆部抹去。再所以，念先生没有成我们，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在争夺我。

    说到底，我好像是他们俩对弈的一颗关键性棋子。可就我本人来说，我反倒什么都不是了。

    我吸了吸气，正想再继续看下去时，忽地听到了念先生由远及近的声音，“七儿，七儿”，他好像找到路了。

    我抹去了镜面上的画面，盯着里面朝我走来的念先生，他手里还拿着两个血淋淋的骷髅头，被开了后脑勺吸过脑髓的那种。

    “七儿，你真在这儿啊！”念先生走过来时，丢掉骷髅头一把将我抱住了，“我尝试了好多种办法，想不到这骷髅头能引路。”

    念先生身上传来一股慑人的寒意，我一抬头，看到他眉眼间出现了些许冰霜。我那满肚子怨气和质问顿时就说不出口，但也无法对他和颜悦色，便冷冷推开了他。

    他愣了下，道：“怎么了七儿？”

    我淡淡道：“师父，你的寒毒是不是又发作了？不然咱们先出去吧。”

    《冥王录》里记载的东西很多，整个萧氏王朝时期我还没看到，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寻思先把念先生送回皇宫，再回来这边看。

    念先生摇了摇头，道：“这地方不好出去，内页里面是按照时间排序的多维空间，你只有找到准确内页次序才能离开。”

    他吐了一口凝成雾的气息，又问我，“七儿，你看到《冥王录》内容了吗？都记载了一些什么？”

    难道师父看不到镜面显示的内容？

    哦对，《冥王录》只有与冥王印玺契约的当职冥王才看得到，师父肯定是看不到的。

    其实我特别想问他萧氏王朝所发生的一切，但基于他那一般人玩不过的城府，我想想还是算了，眼见为实来得实在些。

    于是我夹枪带棍道：“想不到师父在千年前就已经运筹帷幄，好大一盘棋啊，那么多人成为你的棋子，你开心么？”

    他脸色顿变，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迟疑道：“七儿，你恨我吗？”

    恨？

    这单单一个“恨”字能概括这么多事情吗？从古到今，一千多年，他一步步把我推下地狱，把我置之死地。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说呢，你囚禁了我爹爹娘亲，哥哥和姐姐，又逼我跟你成亲，还妄想我不恨你吗？”

    “那个欺骗了你千年，逼你成魔的男人，你恨吗？”念先生见我不语，又道：“他比起我，谁又更残忍一些？”

    他居然还敢提这个，还敢提！

    “可我已经爱了，我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甚至连我的命都是他给的。你让我怎么办，难道去把他杀了吗？”

    我被念先生激得勃然大怒，埋在心头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不顾一切朝他吼道：“你们一个欺骗我，一个不择手段对付我，是不是要逼我去死啊？”

    他沉了脸，但一言不语。

    我像个鸵鸟似得昏睡了好几个月，本以为心情已经平复了。谁知道被念先生这样一挑拨，满腹怒火都在燃烧。

    他仿佛在嘲讽我的愚蠢，被人愚弄了一千多年。

    他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让我懵懵懂懂过完这一辈子算了。但既然要说，为什么又不早点说，在我还没有对小哥哥动情的时候。

    我缓了缓情绪，又道：“师父，其实你是最残忍的侩子手，你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刀，在一点点把我凌迟。”

    “七儿，这都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东西。谎言就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怕，我说了就证明我是魔道祖师和鬼仙的儿子。我是仙界的紫云神君，是五极战神之首，我怎么可以有这么不堪的身世？”

    念先生凉凉一笑，用力抹了抹一脸凝结成冰的寒霜，又道：“七儿，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魂飞魄散的吗？她中了噬魂香，被妖王和司徒缙侮辱，最后羞愧自毁精元而死。”

    这个，我在《冥王录》里已经看到了。鬼仙因为嫉妒魔尊喜欢魔女，因此给她下了噬魂香，令她与长武仙尊决裂。

    此后魔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毁掉了鬼仙。而这其中最关键的魔尊和长武仙尊，都不曾怜惜过她们俩。

    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女人间的博弈，最后两败俱伤。一个魂飞魄散，一个被囚禁在了九幽鬼郡的囚牢之中。

    我没有理会念先生，看着他抱着双臂靠在镜面上，冷得瑟瑟发抖。他身上泛起了浓浓的寒雾，一股冰霜从他身体里渗透出来，把他冻成了冰人。

    唉！

    我敛下眸子，不忍再看。

    念先生又哆哆嗦嗦道：“七儿，每个人都想有显赫的身世，我也一样。所以即使当年知道仙父和仙母怀疑我的身世，但只要他们不说破，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现在说出来，是因为你已经是六界至尊，无所畏惧了是么？”

    “不，不是的！”念先生颤巍巍抬起冻僵了的手，覆上了我的脸，又道：“七儿，天魔双生，注定有个人活不了，你可知道？”

    我自然是晓得，因为我在《冥王录》里看到了。

    但这话从念先生嘴里说出来，感受又完不一样，我想起了沈月熙说的，他还看到了另外一种显现：我杀了小哥哥。

    所以？

    念先生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配得到你毫无保留的爱。天魔双生，天地混沌，是必须有个人死在这场浩劫中的。在七百多年前，他选择了让你去死。”

    “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明知道念先生说这些就是在刺激我的心性，可我还是会受影响。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心宽，那么无所谓。

    “总之，我不会让你死，因为你这次死了，就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念先生吃力地讲完这一句后，顺着镜面缓缓往地上倒去。看着他满身厚厚的寒霜，我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