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 连顿饭都不能让人好好吃了
W市有一处地方,被称为世界三大赏樱胜地之一。
可这会儿是五月,樱花已经落尽,看不到了。
但是赏花的好去处却不止这一地,急雨和念珠一起去了尚贤河湿地公园。
尚贤河平静如画,微风吹来波光粼粼。古色古香的拱桥横跨尚贤河,桥墩上还有双鱼与荷花的雕塑。
公园内铺满紫色槐花的那段路特别诗意,另外蔷薇枝叶四处游走,绕架垂条密,浮阴入夏清。
两人在花架下并肩坐着,念珠忍不住闭上眼睛嗅了嗅,“这可真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你说的是蔷薇,还是你?”
念珠睁开眼看见急雨正握着手机,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立即问道,“金急雨,你是不是偷拍我了?”
急雨大方承认,并把手机递了过去,“嗯,拍了。不过不是偷拍,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念珠看了她一眼,接过手机。说真的,拍得还不错,她穿着白裙子坐着蔷薇架下,闭着眼睛,阳光透过花架的隵隙照在她的侧脸上,唯美而感伤。
“‘映日蔷薇犹带刺,琼英足傲九秋霜。’”急雨说,“你在这张照片里传递出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感觉。”
“是吗?”念珠把手机递回给她,蓦地想起了一句话——“我们眼中所看见的世界,就是我们内心的投射。”或许,她眼中看到的事物和急雨的就是不一样。
过了片刻,她还是轻轻道:“删了吧。”
急雨怔了下,却没有再劝,但依言删掉之前把这张照片转发给了念珠本人。
她在念珠身边坐下后,念珠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问她:“你后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
急雨摇了摇头,“失去的东西,又不会因为后悔就回的来——我不后悔。”
“你总是这么理性。”念珠笑笑,她问:“你是不是从来不问陈羽尧‘你会不会永远爱我’这样的问题?”
急雨点头,神色认真:“我不仅不问,还特别怕他这样问我。”
“不知如何作答?”
“你知道的……Fo
eve
tu
ed out to be too lo
g。(永远真的太远了)。”急雨又道出了那一句年少时热烈探讨过的电影台词。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腹部的伤患处,“如果那一刀再深一点,一切戛然而止,那一刻定格成永远,我或许能够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到生命的尽头,谁也不知道两个人能同行多远,”念珠顿了顿,“也不知道谁才是最爱。”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急雨问。如果没有什么事,她会在电话里就交待了。她一点不怀疑想和她一聚的诚意,但是大可以让她回去一趟。她原本就是要回S市的,可念珠执意要来。
“我来看看你。”念珠垂下头,开始玩背包上的流苏。
“想见面的话,我也可以去S大找你啊。”急雨笑,知道她没有说实话,“我这次就想去的,S大门禁制度严,不是本校学生还要预约才进得去……而且,你上次都来看过我了,和……”她止住了话,静静地凝视了念珠一会儿,问道:“你来找我,是跟‘他’有关吧?”
念珠拨弄流苏的手顿了顿,脸上漾起了些羞赧之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念珠,你听我说。”急雨拉过她的手郑重道,“他从来都不属于我。如果你喜欢他,如果你们之间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千万不要因为对我有所顾忌,而止步不前。”说着她露出了一个略带伤感的微笑,“如果你们能够幸福,我就此退出你的生活也是可以的。”
“急雨……”念珠动容,眼眶慢慢地红了,随后拥抱住她,“谢谢你!”
“今天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急雨语带调侃地问道。
“不会!”念珠推开她,目光嗔怪:“你说什么呢!”
两个人坐着小黄车回到J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一起先去食堂吃饭吧?”急雨提议。
“其实我不算太饿……”念珠想到她一向作息定时,想了想便道:“我们去哪个食堂吃?”
J大有东南西北四个门,以曲水桥为界俗称南北两区,一、二食堂在北区,三、四食堂在南区。
这四个食堂特点各不相同,一食堂早餐比较丰富,但它是本地偏甜的口味。二食堂对学生而言就很实惠;三食堂油太多,而且时常吃到各种昆虫,最不受学生喜欢,可当其它食堂座无虚席或者饭点时离它比较近的情况,也是个选择。四食堂很精致,味道也好。
当然除了这四个食堂之外,还有一个蠡湖餐厅傲立群雄,饭菜比较好而正规,但是比较贵。这贵,是相对于其他食堂而言的。在二食堂,五块钱管饱,还在有一个荤菜的前提下。
蠡湖餐厅基本以盖浇面、饭为主,七块钱起步,也足以吃到撑。
此刻离三食堂最近,但急雨还是说,“既然你不特别饿,那我们去蠡湖餐厅吧!那里的梅汁鸡排饭,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那就出发!”
急雨和念珠两个人刚点完端着餐盘坐下,不远处的班长看见了她,便立即端着没吃完的餐盘走了过来,“金急雨!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没有看手机么,辅导员都快把你的电话打爆了!我也打了你好几个,你都没接。”
“发生什么事了吗?”急雨问。“我陪着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没注意看手机。”
念珠也好奇地抬起头来。
“你爸妈来找你了!你妈妈去了你宿舍找不见你,恨不得立即去广播站从喇叭里寻人呢!被辅导员好不容易劝住了……”
这些话像一个又一个惊天霹雳一样在她头顶炸开——爸、妈?!
念珠同样吃惊不小,这说的是金铭海夫妇么?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对面的急雨。
急雨放下了筷子,食欲全无,艰难地问道:“现在他们人在哪儿呢?”
班长看她的脸色苍白,想来是自己的话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也是,急雨妈妈一副找不到女儿天就要塌的样子,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了。她目露同情地看着急雨,口中喃喃道:“估计现在人还在辅导员那儿呢。”
“谢谢班长。”急雨把头转了过来,低下头把手机摸索出来给辅导员打电话。
班长作安慰状,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端着餐盘走开了。
“念珠……”急雨接完电话,“我现在要去辅导员办公室一趟,你在这儿慢慢……”
“我和你一起去!”念珠把餐盘一推,“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食欲。”
“好。”
学校放假,辅导员肯定是从值班老师处得知了消息后,特意赶回来的!这会儿可是个饭点,但她却被金铭海夫妇拖着哪儿去不了。
急雨打包了一份饭,整理了一下心情和念珠一起赶了过去。
急雨一推开门,刘阿姨眼中便迸出了光,朝着她就扑了过来。急雨轻轻侧了下身子避开了,径自朝前走去。
刘阿姨的目光一下子和急雨身后的念珠对上,她愣了下,随后露出反感的神情。
念珠冷笑着扭开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屑。
把打包的饭放在辅导员的桌子上,抱歉地道:“孙老师,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吃饭了。您一定饿了——您在这用餐,我和……和他们出去谈。”
“做什么要出去谈?”刘阿姨回转过身来,“我觉得当着老师的面谈事体蛮好的。”
“这是我的继母。”急雨抱歉地看了辅导员一眼,转而看向了金铭海,淡淡道:“你们来找我,准没有好事。我是您生的,甩不脱。但没必要再拉上别人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会原谅智杰了?”刘阿姨眼中流露出希望之色。
急雨怔了下,“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的?”
那件事情已经成“过去式”了,至少对金铭海夫妇是。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一年半载后的现在,忽然又良心难安地再来求一次原谅。
“明人不说暗话,”刘阿姨上前一步,紧盯着她,“你那一刀,是智杰捅的!但是……”
“什么?”急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他?她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望着金铭海,话却是问回继母,“那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不光是她,辅导员和念珠闻言也目露震惊,前者感到震惊,是因为没想到她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乖乖学生居然有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后者感到震惊,纯粹和急雨一样震惊于事实本身罢了。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呵……”急雨闻言仰面笑了数声,以至于眼泪都笑了出来,看到金铭海惊惧不定的脸色后,强行止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渍,“你们不觉得可笑吗?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说辞。谁规定过去的事,就一定要原谅?”
“退一步海阔天空,急雨……”刘阿姨抢在金铭海之前开了口,却被急雨毫不留情地打断,“可忍一时却未必风平浪静!”她冷冷看着继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交了几个朋友,说是要讲义气,而且这是有人安排下来的,他不能不做……智杰他真的不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
噢,不知道她也在那里……如果她不在那里,出事的就是陈羽尧了,那她更不会原谅金智杰。他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剥夺她所有看重的东西吗?
她还是看向了金铭海,“爸,你刚想说什么?”
金铭海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望向妻子:“咱们走吧!”
“做什么要走?就因为智杰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不管他……”刘阿姨哭嚎着道,摆出开闹的架势,急雨见了,不由低下头,再次道:“我们出去说吧。”
“不出去!我就不出去!”刘阿姨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最终停在急雨身上,面露狠绝之态,她朝急雨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念珠连忙就要上前护在急雨面前,结果被刘阿姨用力朝旁边推了一把,朝一张办公桌撞了过去,手肘磕在了桌角上,她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念珠,你怎么样?”急雨赶紧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心中却依然气不过,恼怒地看向继母,“有什么样的母亲,果然就教出什么的儿子!”
“你说得没错,是我这个做妈的没有教好他。”刘阿姨说着,眼中凝聚着毅然之色,她“咚”地一声朝急雨跪了下来。“你要就怪我!有多少恨意都朝我来!求求你,放过我儿子!”说着,她向急雨连磕了三个响头,发出的钝闷声,每一下,都像鼓点一样重重砸在急雨的心头。
念珠也怔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辅导员也面露不忍之色,和金铭海一起上前去劝,拉她她却不起。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是个好妈妈——
可是她是金智杰的妈妈,不是急雨的。
她所有的善与深情,都付予了自己的孩子,便再顾不上别人了——
而急雨,就是这个“别人”。
“你们……”急雨声音发颤,指尖无力地指着金铭海夫妇,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舌尖的“不过是欺负我没妈”生生咽了下去。她垂下了手,神情似是无限疲惫,“你们走吧。”
生父和继母闻言齐齐望向她,急雨把头偏了过去,“我不想说原谅,但可以答应你们,不会再追究。走吧……别再来了。”只愿此生再不相见。
“你说的是真的吗?”刘阿姨抬起头望着她,额头微肿发丝也有些蓬乱,面上却浮现惊喜之色,“你真的可以让陈……”
“嗯。”急雨打断她,挥了挥手,无力道:“你们快走吧。”
念珠见她的脸色不对,慢慢走过去扶住她。
“急雨,爸爸走了。”金铭海回过头来跟她道别,急雨顿了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待金铭海夫妇一走,急雨充满愧色地走向辅导员,“孙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话音未落她便倒了下去。
“急雨!”
“金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