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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八章 重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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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可能行不通。”一个声音突然说,而劳瑞几乎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他的脊骨都已经腐化粉碎了,他奋力转过头去,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黑发龙裔。也就是在那些冒险者中,比起罗萨达的选民亚戴尔,或是精灵们,最受劳瑞忌惮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一抬手就毁掉了鳞片笔与他们反抗的机会,而是……说句讽刺的话,他看到这个人感觉最不违和的大概就是现在了。嗯,是的,在黑暗之中,在阴影之下,身边没有光,浸润在深重的寒意里。

    他走到窗前的时候,劳瑞才能凭借着柔和的钴蓝色天光发现他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斗篷很长,一直垂到足踝,肩后垂着一个很大的兜帽。他行动的时候,悄无声息,就连一丝微弱的风都没有带起,就像是在冰面上滑动,黑发的施法者走到劳瑞身边的时候,劳瑞忍不住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快要死了。”劳瑞听见他说。

    “你可真是……直言不讳啊。”劳瑞带着一丝希冀地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至于落到希瑞克的手中吗?”

    “很难。”如果劳瑞没有在年少时使用了错误的力量——当然,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始终在耳边响起的低语意味着什么,他被自己的国家和父亲放逐,身无分文,而俊美的容貌和恶魔的血脉有时候可以成为一种优势,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一种劣势,他也没有经过正统的教导,或者说,在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一个凡人而活着的,就像他父亲附着到他的兄弟身上时,虽然说,他也知道这具身体是可以引动星河赐予魔法的,但他被抓住的时候,仍然孱弱的就像是一只受了伤害的幼崽——当一个术士欺骗了劳瑞,并且企图将他祭献给一个恶魔的时候,劳瑞借助了暗日的利爪,他不但杀了那个术士,还从他的塔里偷到了罪恶的第一枚金币。

    等到劳瑞醒悟过来,明白自己正在将自己往深渊中推去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已经不再是个善良的好人,如果不是偶尔遇到了他的妻子,也许他还会继续沦落下去吧,但为了那个可爱的女孩,他愿意收敛起先天与后天的残暴与狂乱,但是……他知道现在他是个什么样子,就和他杀死的每一个人一样,又肮脏,又可怜,眼睛中充斥着愤怒与嫉妒,他不甘心就此死去,也恐惧着自己被希瑞克抓住的那一刻,但命运告诉他,今天就是他偿还的日子了。

    而且因为他曾经与希瑞克交易过,他也不可能被其他的神祗接受,即便有宽容的神祗愿意接纳他,希瑞克也可以前往对方的神国理直气壮地索要——因为他欠了希瑞克的债,虽然说,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盗贼,那么他可能还能寄希望于愿意收容他的神祗与希瑞克讨价还价——无论他是良善,还是中立,又或是邪恶,但他毁掉了希瑞克的阴谋,暗日王子是绝对不会愿意放过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虫子的。

    “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黑发的龙裔突然说,劳瑞略微睁大了眼睛:“什么办法?”

    “但作为代价,你将要迎来的是永远的湮灭……无论以何种形态,你都不可能继续残留在这个或是其他的位面,你会被完全地摧毁,不留一点痕迹。”黑发的龙裔微微低下头:“这样你才能够真正地逃离暗日的追捕,他也不可能找回你,即便用大许愿术,也不可能。”

    “大许愿术,我想,”劳瑞艰难地说:“我大概还没有这份荣幸,”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可以猜到您想要怎么做,我会被吞噬,对吗,这才是真正的消失。但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难道不是只有灰袍和巫妖吗?”他停顿了一下:“不,等等,我想您或许会认识这样的人,您并不那么……”他斟酌了一下词语:“固执,对吗?”

    “你猜对了一半。”黑发的龙裔直起身体,他伸出一只手,手掌在劳瑞的面前打开,然后劳瑞就看见了一枚即便在黯淡的光线下仍然熠熠生辉的血玉髓,这种在灰袍与巫妖中十分盛行的宝石,尤其是用来储存充作祭品,钱币与食物的灵魂。

    劳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见这枚晶光闪耀,如同鲜血凝固而成的宝石的时候仍然畏缩了,这与情感与力量无关,只在于生者对于不死者的天然的惧怕与回避。

    “真想再看一眼我的妻子啊。”劳瑞说,然后他给了自己一个笑容:“说笑的,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坚持不到那个时刻了。我亲爱的朋友,看来您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比成为那一位的祈并者更差了。”

    让劳瑞有点惊讶的是,那位竟然毫不犹豫地向他投掷了一个法术,他毫无痛苦地立刻死去,然后他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灰土气息,只一嗅入,他的躯体与手脚都僵冷起来,周遭的寂静突然被打破,无数嘈杂的声音响彻他的耳道,其中一个尖利可怕到几乎让他刺穿鼓膜的声音格外响亮,但这些都只有一瞬间,灰土,风,寒冷,噪声倏地无影无踪,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半透明的血红,耳边也只剩下了模糊的回响,就像是被沉入了河水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她踏上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她穿着黑色的丧服,神色哀恸却坚毅,而几个让劳瑞感到有着几分熟悉的面孔环绕在马车周围,看来罗萨达的牧师们并未放弃他们许下的诺言。

    “他们会怎么样?”他问。

    “你会有个儿子。”异界的灵魂回答他说,这是巫妖看到的,一个强健而又崭新的生命。

    劳瑞愉快地喘息了一声,就昏睡了过去。异界的灵魂将这枚灵魂宝石高高举起,让它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

    ——你应该让我来做,巫妖在识海中说道。之前的事情,即便他们使用的是埃戴尔那留下的卷轴,曾经的不死者也不想让这个灵魂去做,他很担心,这件事情表面上或许可以归结为一桩善行,实质上,仍然可以说是一个邪恶至极的法术,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关系——冥冥中的法则将会如何契定呢?认为他的同居者是在行善,还是在作恶,他们是否会因此受到惩罚?或许在法术生效的时候,他们就会灰飞烟灭,巫妖恼火地想到,这或许也就是他导师的企图,每个不死者总是对新的事物充满了好奇,而这张卷轴就是实验用的工具,劳瑞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就是实验的平台——只是他的心中也同样被对于陌生的力量与规则的限定与奥妙引诱着。每个巫妖都是疯子,都是赌徒,要知道,他们转化的过程原本就满是不确定性,不是每个灰袍都会成为巫妖的,他们可能当场死去,或许灵魂没能回到躯体,只能作为幽魂存在,也有可能,灵魂虽然回到躯体,却没能带上理智,只能成为一个如同字面意义的脑残巫妖,而后两种,注定了他们要以更凄凉可怕的境况在这个位面存在下去,若是无人打搅,这出悲惨的戏剧可能要延续上几百年也说不定。

    所以他虽然反对了,但反对的不是很激烈,就像是现在。事实证明,法则令人嫉妒地对这个小家伙极其偏爱,他们仍旧安然无恙。

    您究竟要我们做些什么呢?巫妖在心里问。

    异界的灵魂对着阳光举起了宝石,口中轻声念诵咒语,因为阳光是那样的灼热,他的眼睛都不禁流下泪来,但这些都没能影响到他的手指与舌尖,他准确地念完了一长段就像是牧师的祈祷那样冗长的咒语,然后捏着宝石的手指一用力,就将宝石连同里面的灵魂一起捏碎了,宝石在阳光下化为细碎的粉末,被激荡的东风裹挟而去,形成了一道绚丽壮阔的光带。

    劳瑞死了,而他的灵魂也随着禁锢它的宝石一切被销毁,没有人,也没有神祗能够找寻得到他。

    巫妖几乎可以感觉到另一个灵魂心中浓重的悲哀,与拂之不去的歉意,还有惋惜,只是其中并没有太多悔恨的成分,曾经的不死者隐约感觉到了不对,虽然只有那么一星半点,但所有失控的轨迹都是从一个微小的颠簸开始的——虽然巫妖一直在告诉对方是个窃贼,而对方也一直对他保持着歉疚不安的心态,这让后者会在许多方面对巫妖邪恶的本质采取退让与宽容的态度——这让巫妖能够相当自如地使用它,是的,一点不错,“使用”它,一个良善与天真的灵魂,可能比这具流动着纯净的正能量的生者身躯更能掩饰其下的罪恶,而事实也是如此——巫妖担心的是,人类总是会变化的,不但在这个位面如此,在另一个位面也是如此,另一个灵魂如果产生了改变,那么他就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精灵游侠,现在的密林之王凯瑞本,还有一心恋慕着“他”的阿芙拉,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的棋子,如果发现了不但是他,另外一个灵魂也已经扭曲污秽了的话,那么他们只会坚持原先的想法,当然,按照法则书写的文卷,他应该赎清所有的罪过之后,以一个无罪的凡人身份去死。

    巫妖一点也不想迎接这么一个看似美好的结局,如果可能,他宁愿作为一个巫妖被摧毁命匣与本质,而不是如此卑微与懦弱的消亡。

    ——什么人,让我们做什么事?就在巫妖苦思冥想的时候,异界的灵魂突然问道,几乎吓了他一跳。

    ——什么?

    ——我是说,异界的灵魂从容地问道,你刚才说,‘您究竟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说——巫妖几乎就要这么回答了,但作为一个不死施法者的警惕还是起到了应有的阻拦作用,他骤然明白过来,另一个灵魂的力量显然又有所增强,所以就像是曾经的外来者心中所想的事情就像是在他耳边大声嚷嚷那样,他在放松戒备的时候,他所想的事情,也一样可以被对方听见。这让他的计划有多了一个变数,虽然他曾经有所预料,但还是不免感到担忧,他都希望对方能够如同之前那样满怀忧虑,精神恍惚,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头脑清晰,反应敏锐——它似乎已经摆脱了另一个位面给予他的桎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深渊在下,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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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胜利了。”一个骑士说。

    “不幸的胜利。”塔拉的新国王说,一边环顾着身周的一切。虽然还没有加冕,但几乎已经不再有人对于抱有异议,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时间虽然短暂,但造成的后果是塔拉一片疮痍,在平定了王太后家族以及其盟友的叛乱之后,他们还要迎击外来的敌人,幸而有着罗萨达,泰尔以及伊尔摩特等善神的牧师们出面,其他几个同样信奉着他们的国家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派遣出了援军,援军的数量加起来还不足一千,但也已经足以造成战局倾斜,更不用说还有白袍,圣骑士以及几位强有力的施法者给予的支持,尤其是那个黑发的术士。

    而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的人也是人们没有想到的,他就是德鲁,也就是那位没有回应劳瑞的爵爷,哪怕劳瑞还在塔拉的时候,他们可以说是挚友——人们都认为他过于冷漠无情,或就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但他在战争中的表现却几乎可以洗刷掉一身污名。他固然不够光明磊落,但光明磊落的人可能会将这场战争拖延到三年而不是三个月。

    “我们回去吧。”德鲁说,他的胡须上沾满了烟尘,神情疲惫,等待着他的,是塔拉更为多舛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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