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阴影(12)
伯德温在还没有走入工坊时就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他在深入地下的阶梯前停住脚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他已经几天没有一个安稳平和的睡眠了。李奥娜他的爱人和王后再一次做出了妥协,他也不希望让那些邪恶之辈找到乘机而入的空隙,这代表着他有很多事情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幸而之前的七年,至少是雷霆堡到王都这一带,都已经被他的灰熊军团清理了无数次,而驻扎在这些领地上的,除了原先就忠于唐克雷家族的领主之外,还有很多新的,小的可能只有一个村庄,或是几个定居点的领地被划分出来——那些之前只是一些平民的灰熊骑士不会如同王都中的贵人那样贪得无厌,他们满怀感激地接受了伯德温的封赏,带着自己的扈从,马匹和武装就高高兴兴地上任去了,他们,还有他们其他的同伴,就像是一颗颗的钉子,将摇摇欲坠的高地诺曼重新加固成了一个坚实的整体。
还有需要筛检一二的,莫过于那些商人,即便是伯德温也知道,商人中最多的就是奸细与哨探,还有刺客和盗贼也能大摇大摆地混迹在佣兵之中,但如果仅仅凭借着高地诺曼现有的商队,想要将格瑞纳达如同大河一般汹涌流入的物资并将其分流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其中还有很多需要二次,甚至三次交易的货物,这不是只有忠诚和赤忱就能解决的麻烦。
至于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在大臣们与李奥娜埋没其中奋力拼搏的时候,伯德温也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他仍然无法明白权利的倾轧,利益的权衡或是人心的叵测,但作为一个国王,他至少可以为李奥娜打发走那些对着一个女性,一个王后殿下就敢于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混球们——谁也不想去激怒那么一个哪怕有点迟钝和愚蠢,但爪牙锋利的大熊,当然,他或许会因为自己过于莽撞的举动召来恶名,或者作出妥协,但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无法获得任何利益分配的……
但这对伯德温来说,是种不折不扣的折磨,所以他一听到他的新铁事官迫切地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立刻从王座上弹跳了起来,扔下目瞪口呆的侍从和前来谒见的诸位爵爷。
他以为是麦基和长长发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龃龉,但那些侏儒纷纷为他让开道路的时候,他发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麦基从面颊到胸口都有着很长的一条翻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看上去很平静,几个牧师围绕着他为他治疗,而长长坐在地上,被细细的钢索捆绑着,一双眼睛喷射着怒火,身上沾染着血迹,但应该都不是他的。
“告诉我,”伯德温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麦基看了一眼伯德温,又看了一眼长长,“我们需要一个不受打搅的房间。”
伯德温现在也能听出一些隐晦的意思了,“带上他们,”他说:“和我走。”他身后的侍从立刻站了出来,提起了长长,“你怎么样,”伯德温说:“让我的侍卫抱着你吧。”
“我能走。”麦基说,长长的一剑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他的面颊伤口深可见骨,如果不是他习惯性地在工坊里穿着矮人的长皮衣——这种可以抵御高温与火焰的皮衣经过特别的鞣制,里面覆盖着一层合金丝网,所以那柄短剑才没有就势刺入他的胸口,牧师的治疗让伤口不再喷涌鲜血,皮肉重新生长,但并不是说他可以立刻如同以往那样随意行动——走动时候产生的震动和肌肉之间的摩擦还是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伯德温知道麦基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虽然麦基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妄想,但与他一直嚷嚷着要做一个矮人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更接近于一个矮人而不是侏儒呢,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毫无芥蒂地将工坊交给他管理的原因。不过如果麦基说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搅的房间”,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应该不会被窃听和窥视,在王庭之中,这样的房间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伯德温知道有个房间距离这里最近,而且不但是凡人的耳朵和眼睛,就连施法者们的魔法也很难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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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麦基环顾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非常空旷,而且阴冷,伯德温没有允许侍从进入其中,自己走到炉床边——那里居然还隐蔽地堆积着干燥的短圆木,高地诺曼的国王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养子和亲子喜欢把这个冷清荒寂的房间当做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堡垒——只是他们从来都收拾的很干净,所以伯德温也就有意忽略了他们淘气的行为,在这里,他们最少是安全的。
麦基和长长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即便伯德温已经点燃了炉火,但他们还是觉得冷,这种冷不像是风或是水汽带来的,倒像是那种你只会在陵墓中感觉到的,属于死亡的潮湿与冰冷。
“好了,”伯德温也感觉有点冷,但他并不怎么在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麦基走向长长,而长长立刻愤怒地大骂起来,但他用的是侏儒的语言,伯德温根本听不懂,但他可以从麦基愈发僵硬的面容线条上看出这些话语大概不会很动听,但这种咒骂无法起到阻挡麦基的作用,当麦基从长长的外套里拽出了一个袋子的时候,长长摩擦着牙齿的声音让伯德温都不禁为之颤抖——但这些无谓的小问题,在他看到麦基从袋子里倒出来的东西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即便是伯德温,这个曾经遭遇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战士,在看到它的时候也不免一阵昏眩。
一时间,所有的东西,人和时间都凝固了,伯德温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血液在他的耳朵里奔流,轰然作响。
那是符文碎片,火的符文碎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你成功了……”伯德温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成功了。”长长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是的,陛下,我成功了。”
伯德温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石砖的阴冷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这是你打造的仿品。”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不,”长长已经看出了他的侥幸,但很可惜:“不,亲爱的陛下,”他甜蜜地说:“这是正品,你交给格瑞纳达的那块才是仿品。”
长长盯着伯德温,就像是可以汲取他的惊惶与无措,他觉得非常痛快——七年了,虽然他一开始就以自己可以仿造出相似的符文盘才得以成为工坊事实上的主人,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侏儒可不是巨龙时代的侏儒,他们敝帚自珍的性格让许多可贵的技艺都衰弱或是失传了。所以,最初这只是一个谎言,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在七年的末尾如同被神祗祝福了那样,打造出一个几乎与原先的符文碎片一模一样的仿品——这个仿品同样可以让一个凡人成为施法者,驱动凡俗或是魔法的火焰,长长甚至大胆而冒险地用它取代了原先的符文碎片,侏儒们连着打造了三天三夜的东西,没有一个侏儒发现火焰与之前的有什么区别,就连倾泻而出的钢水也没有少上一磅。
出自侏儒的谨慎与自私,长长没有立刻告诉伯德温这个好消息,反正伯德温也只在一两年的时候怀抱过微薄的希望,之后,虽然他仍然会让出属于自己的宝石与秘银份额,但他已经完全不管这件事情了——就连长长也只是在例行公事罢了。不过他要感谢自己的谨慎,他或许早该想到,伯德温,这个愚蠢的人类是绝对不会信受承诺的,他夺走了长长的一切,如此轻易而又荒谬的,然后把它给了长长最为憎恨的一个侏儒,当然,现在,即便说是这个位面所有的生命中,麦基也是长长最为憎恨的一个也没错。他本来可以带着真正的符文碎片离开高地诺曼,在一个足以庇护他的人所统治的地方,将符文碎片拿出来,或许他也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侏儒法师,又或是换取可以挥霍一生的财富,而且他还可以看着这个敢于出卖一个侏儒的人类是怎样跌落深渊的——长长也曾经胆战心惊过,毕竟他不可能拿着两个符文碎片交给这里的法师查看,看看他们是否可以辨别出真假——但命运之神也在向他微笑,格瑞纳达人居然也没有发现。
但等到他显现出无上的力量,他们就会发现了,而对于这个欺骗了他们的人类国王,这些傲慢的龙裔会怎么做呢?
战争。
长长知道,相对于自己的荣耀与生命,伯德温最为注重的也许就是他的国家了,这将是一次完美的复仇,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龙火毁灭,他的孩子,他的王都,他的国家,他的灵魂……长长几乎等不及听到他绝望的哀嚎声。
但现在,它被毁了,被麦基这个傻乎乎的侏儒毁了,如果有可能回到十年前,长长或许会愿意把这家伙用蜂蜜腌制了,然后每天早上吃上一口,吃上又一个十年。
伯德温的神情让长长感到恐惧,他看到国王的手放在了他的长剑上,也许就是下一刻,伯德温的长剑破空而下,将他斩杀——毕竟伯德温不可能想不到符文被调换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长长突然大叫了起来,因为恐惧,他的声调都变了,而且情急之下,他说的竟然还是侏儒的语言,但转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别杀我!”长长用通用语哀求道:“别杀我,我可以用一个巨大的秘密来换我的命!”
“我不会杀你,”伯德温说:“但你会受到审判。”虽然作为一个犯下了叛国罪的侏儒,他也只有被绞死与被斩首的两条道路可选。
“也没有审判,”长长说:“我可以离开这里,隐姓埋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看了一眼麦基:“相信我,陛下,这个秘密也许会永远地改变您的命运!还有您的妻子,您的孩子,和您的国家!”
伯德温皱着眉,麦基也在皱眉,“长长是个狡猾的东西。”他说:“他的秘密只会是毒药和陷阱。”
“你只是在嫉妒我,”长长说:“麦基,你只是一个年轻的侏儒,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不可能知道的。”
“麦基,”伯德温说,同时避开那个失望的眼神:“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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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可以说了,长长。”伯德温说,“这个房间被施加过法术。”虽然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不想让他人惊扰到可能存在的狄伦的灵魂。
“您有没有听说过神格?”长长干脆地说。
他看向伯德温拿在手中的碎片,“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符文盘虽然贵重,但什么样的符文盘能够让格瑞纳达用三个国家的财富与奴隶来交换?”他说,露出了贪婪的神色:“而我,陛下,可能是与这片符文接触的最多的人了,我用我的金币和宝石,还有所有的产出换取了一份重要的情报——那就是,这些符文碎片,是的,所有的碎片里,都隐藏着一个陨落的强大神祗的神格碎片。”
“我不是很懂施法者们的事情。”伯德温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别再欺骗自己了,”长长说:“而且您或许会愿意知道一下,千年之前的诸神之战中,也有三个凡人,其中两个,一个战士,一个盗贼,都曾经是凡人,但他们现在都是伟大的神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