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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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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削权(5)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一个人,骑着马缓缓而来。

    远远的,那些在天际碎裂的烟花朦胧了宫长诀的双眸。

    没有人知道,

    年少时,她曾喜欢过一个人。

    一个很耀眼的人。

    那一年,她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左窈青拉着她到长街上看新士子簪花游街,两人站在阁上。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人,一袭白衣骑在马上。

    壮大的队伍慢慢地向她的方向靠近。

    他的样子慢慢清晰。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家中见到的叔伯兄弟,都是留着胡子,将头发用布带全部束起,面上带着些久晒烈日的黢黑。而外面见到的,大多都是穿着长衫,故作姿态的书生。

    这样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好像天上的云,高得抓不住。

    好像风,来去无踪,捉摸不透。

    似乎很孤独,却又如此高不可攀。

    街上的女子都红着脸把她们的手帕往他身上扔,而他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他走到她所在楼台之下时,一阵风忽然吹来,将她手上的帕子吹落,悠悠落在了他肩上。

    他没有拂去,似乎那帕子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骑马行走间,那块白色绣着清莲的帕子缓缓顺着他的衣裳滑落。

    她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凝视着他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

    她的心跳,方圆百里都听得到。

    那些年,她不爱读书,绞尽脑汁也只能背出几首诗来。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无来由地出现一句,妾拟将身嫁与。

    她跑下楼去拾起那一方绣帕,珍而重之地将它收好。

    千里皓月落在屋檐上,淡漠地撒下一片清辉,而她在月下,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握着那方绣帕,失落了一颗心。

    她没有说出口过,在旁人谈论他时,她装作不在意,却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听着与他相关的事,似乎她也参与到了他的生活中。

    她偷偷喜欢一个人,因为他,她曾在深夜中,在反复的心酸与甜蜜,嫉妒与无奈中颠簸。

    想起他清俊的眉眼,她心乱如麻。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学礼仪,开始学会走路时步不过尺,喝汤时静默无声。

    她放下弓箭,拿起笔,她写得最好的那句,仍是妾拟将身嫁与。

    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最平白也是最轰轰烈烈的一句话,

    我心悦君,锐不可当。

    那些如星辰一般散落的记忆碎片,如蒙蒙细雨般在她的记忆中荡起一层烟幕。

    可是,渐渐的,她愈发明白,她与他,注定没有可能,她已有婚约在身,要嫁的人,绝不可能是他。

    年少时最痛苦的事,无非是喜欢一个人,而他不知道,且自己与他之间,亦没有任何可能。

    她收起所有的妄想,逼着自己不再看那一方绣帕,不再写那一句诗。

    她也会在月下笑,笑着笑着,忽然眼眶就湿润了。

    而她捧在心尖上两年的那个人,或许,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从始至终,不过她自作多情。

    她曾听闻他剑术过人。

    她为此专门做了一条剑穗,她怕与其他剑穗弄混,特地用琉璃丝织入其中。

    当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要嫁的另有他人时,她哭着将那条剑穗绑在玉佩上,她本以为这条剑穗永远不会到他手中,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世事弄人。

    那条剑穗竟被他拾到了。

    而他将那条剑穗还给她的时候,她已心如死灰。

    她不再有婚约束缚,但却名声恶臭,众人唾弃。

    而他,是众人景仰,光风霁月的楚世子。

    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对他的喜欢,像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一样,从来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再不敢作任何肖想,她记忆里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对他的侮辱。

    重重花灯下,似梦一般,

    他终于跨越无数时光站在她面前,

    而她小心试探着问道,

    “世子为何总救我于危难之间?”

    他在烛光中看着她,眼神温柔,

    “因为你是我需要救的人。”

    她的手一抖,手中的纸鸢花落地,

    她的世界,地动山摇。

    轻灯帘被风徐徐吹起,宫长诀不敢直视楚冉蘅。

    她忙矮下身去捡起那束纸鸢花。

    她低着头,紧紧地捏着花,

    她颤抖着声音道,

    “长诀…明白世子的意思,定王一族与宫家都是将门,自当互相扶持,世子说得极是,长诀受教了。”

    远处烟花绽放,烟花绽放后坠落,如流星一般。

    绽放的烟花驱走了夜空的冷寂,柔和了他的身影,为他镀上一层摇曳明亮的光。与她记忆中,他的淡漠样子有些出入。

    楚冉蘅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

    “宫家是宫家,你是你。”

    她话音未落,他已开口,没有一丝犹豫。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没有反应过来,

    “世子?”

    楚冉蘅在灯下看着她,眸光流转,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温柔。

    宫家是宫家,而你,于我是不同的意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宫长诀退后两步,

    眼前恍然是暗无天日的地牢,满地流淌的鲜血,令人窒息的污浊。

    宫长诀握着纸鸢花的手紧紧地攥着。

    她不能,她绝不能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宫长诀强作镇定道,

    “我不明白,楚世子的意思。”

    楚冉蘅看着她,目光流转,眸中几分迷离与微醺,

    “那个小姑娘,没有说错。”

    宫长诀垂眸,忽然苦笑几声,语无伦次道,

    “世子身上有酒气…世子定然是喝醉了。”

    她退后几步,猛然跑起来,她跌跌撞撞,步步都似踏在云上那般不真实。

    夜风妩媚,带着光影吹落,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她跑到宫府门前,扶着石狮子,想起灯火下,他背落星辰熠熠的模样。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仍紧紧地攥着那束纸鸢花,月色淡薄,而纸鸢花中,一柄紫玉簪温润生光。

    她将紫玉簪拿出,看着那柄紫玉簪,她忽然将玉簪猛地摔在石狮子上,玉簪迸裂开来,断成两节,孤零零地在地上滚着。

    她蹲下身子,捂着脸哭起来。

    而楚冉蘅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她,视线落在那支断裂的紫玉簪上。

    宫长诀紧紧地抓着那束纸鸢花,

    为什么?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她怎么躲都没有用?

    她明明恶毒至极,明明心机深沉,她绝不是前世那个温婉娴静的宫长诀,为何他眸中竟有了她,甚至比前世更早?

    她回来后,再见已死的亲人她没有哭,被人当众侮辱她没有哭。

    可是他的几句话,却让她溃不成军。

    不该是这样的,她与他之间,明明就是陌路人,他见过了她最恶毒,最精于算计的一面,见过她最虚伪,最用尽心机的一面,他应该对她憎恶至极,应该对她如见尘泥。

    为什么,他却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前世她无比渴望他能看她一眼,却爱而不得,待她终于入他眸中时,她自崖上一跃而下。

    而这一世,她拼了命地要远离他,要他厌恶她,他却偏偏将她看进眼里。

    而她背负着宫家的血海深仇,绝不能再看他一眼。

    每每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些遮住了天,遮住了云的鲜血,那些尖叫与满目疮痍。

    为何世事偏偏作弄,要她重来一次,却又偏偏陨灭了她所有的苦苦支撑,以最美好的方式,给她最痛苦的绝判。

    像一把利刃,残忍地割开她所有的毫无防备。

    楚冉蘅的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

    世事可欺,造化弄人,

    可我知你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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