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名 第十八章 颠倒
星夜煌煌,月明如水。
红炎撒腿狂奔,却忘了自己念力所剩无几,而那匹蠢笨如驴的乌蹄马不懂逃命,早就死在两人的念力波动下。
他拖着那条黄色断臂,心中却是冰凉,对着眼中启吟道,“这下惹怒他了,我平生只会三招,唯一对他能造成威胁的危袖剑也才堪堪断他一臂,接下来靠你了。”
说罢他龟缩回左眼里,把呆滞的启吟顶了出来。
他呆呆站在那里,刚刚掌控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而他还没反应过来红炎这厮竟然临阵退缩,那地灵已经一闪身到他面前,将他一掌捏住。
“吾兄饶命吾兄饶命!”
他被一只大手捆住大半个身躯,就剩下双腿乱蹬和脑袋狂摆,急切出言求饶。
“地灵兄手下轻些,愚弟体弱多病吃受不住啊。”
那地灵怒火中烧下的雷霆一击,自然是力道奇大,几乎挤断他的双臂,让得启吟剧痛之下口吐血花,立马认栽。
眼前地灵身材小了一截却仍是武勇无双,就算是红炎正面强攻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启吟。
“小小星门境就把我重伤如此,要是给你恢复到巅峰那还了得?”
说罢他准备捏断启吟手脚,再带回北方。
“停停停!”
启吟见状大喊,“颂神术本来就是用一次少一次,地灵吾兄不必防备我太甚啊。”
那地灵冷哼,面露不屑,却是没有继续下手。
他们地中精灵,承地而生有厚土大德,从来不喜残虐,打斗一番已经是次次留手。
而五年以来他也都好言劝慰启吟随他而走,在离开望山县前从没有施展手段抢人。
不仅是他的地灵身份容易被人族觊觎,而且是地中生灵无法修行,却能修心,大地厚德,所修也即是地德心。
他听启吟一口一个兄长,不免深觉这厮不要脸皮,气笑道,“我有命在身,自然不会毁伤你太多。”
“不过我却是好奇,我身为地灵能够颂神,但兽族的火蛇他却不能,而刚才分明是借了危宿星的星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面有怒意,但眼中却多有好奇,盯着启吟,手中力道却不曾减少,仍是防备着小启吟。
启吟看出生机,于是殷勤道,“地灵兄有所不知,我听红炎说这天上星辰偶尔眷顾下界的生灵,便有那么几次施展星力的机会。”
地灵闻言恍然大悟,“我道是什么,原来只是取巧的招式,害我以为是传说中的星术,险些夺路而逃。”
启吟额头冒汗,心想你我虽然相识多年,但是却把刚才丑态说与我听,这岂还能留我?莫不是要害我性命?
“四通境的招式绝对无法斩断我的肉身,如何只用了唱法就有这般威力?”
那地灵却没有迫害他的心思,起了求知欲,于是放松了手上力道,继续问他。
“兄长有所不知,适才你突然出现时,我便偷偷用画法画下危宿星的星图大阵在那株大树上,说来不巧,咱们兄弟相见一番亲近下也没把树身的阵图毁坏,实在是运气。”
启吟顿了顿又说,“是红炎作怪,我事后才知道……”
地灵冷哼一声不与他计较,他虽然不是什么智者,但也知道那时候启吟还没唤出千窟红炎的神名。
“贤弟不必多说,为兄心胸广阔不是你能比较的,自然不与你争执。只是那蛇尾藏在大地里,我作为地灵却没感应到,这又是何故?”
启吟知道地灵一族是地中念力生出灵智,先天并无善恶分别,是好说话的主,所以有意和他多说几句,让他放松几分警惕。
他心想这位便宜老哥是个泥巴脑子,很好糊弄,而自己刚才被红炎提点了几句,现在刚好有一招颂神术想试试……
“其实就是趁兄长中箭那瞬间,把蛇尾的念力散去,唯独留下吸引来的土属性,后来我们相谈甚欢,你也就没留心这点小小念力了。”
启吟连声讪笑,很是不好意思。
而地灵却是脸黑了起来,什么相谈甚欢,明明是无耻诈降,骗得他丢了一只膀子。
这时他也听够了,不想和启吟继续称兄道弟,于是道,“颂神术施展已久,我需得变化回来,还要委屈你自锁念力,跟我一同回北方复命。”
一夜将尽,磨损了他太多光阴,致使颂神得来的那恐怖提升也渐渐回落,而他作为地灵自然不能现出原形跟在启吟身边。
北地遥远,一路押送想来麻烦不断,而他为此也曾头疼不已,所以有心劝启吟自己跟随他的指示去往北方。
即便就此耗上几十年时间,那位王者也不以为意。
但他万万不可让启吟逃走,天地广大,他一个小小地灵也没办法时时感应到启吟的踪迹。
“吾王派我来请你,我不敢不从,所以你跟我走上一走,一路上我照应你一二,远行南北,想来也不会太过无聊。”
启吟闻言点点头,“我实力不精,兄长大可放松手上力量,好让我封锁住这小小的星门境念力。”
地灵依他,索性松开手掌,却又危立身侧,谨防他逃走。
启吟此时还拖着那条大手,而地灵借来的念力将尽,收回也没用,索性没了心思收回。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勾指作画,奈何他画法稀疏平常,甚至于凌乱不堪,画了良久才在空中点亮一个圆形小阵图。
阵图浮在空中,如同一尾蓝色大蝶很是奇特,在月夜里异光澄澄,有些美妙。
地灵怒目犹瞪,紧紧盯着他不让他搞出幺蛾子,在一旁仔细观摩每一步才肯定这便是锁魂图,一个借用来封锁牢狱中的小小念力师的寻常阵图。
这阵图威力不大,对重生境的念力师都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眼前这一个阵图比普通锁魂图繁复驳杂得多。
而石相地灵只会几招依靠肉身的强横念术,对凡人日常生活惯用的五花八门的各种阵图并不了解,只当是启吟年纪尚小学艺不精,画法惨不忍睹多画了几十笔作为辅助。
这时启吟抬头看了看地灵,又说:
“地灵兄刚才忘记问我,借星力和颂神一样需得有借有还,而红炎这招危袖剑还能用两次,不知道要还危宿星什么东西?”
地灵皱眉,不知道他出言何意,却知道他没安好心,于是大手猛然一动,作势便要擒拿下启吟。
而启吟话音刚落,由不得地灵做出更大反应,便催动那锁魂图轰然撞击在另一只手拖着的地灵断臂上。
霎时间锁魂图受力破碎,化作点点蓝色光芒融进断臂里,而这时那地灵的大手刚好袭来,把启吟握在手心中。
但那招念术已经被他催动,无数蓝光从启吟和地灵相触碰处迸发,如同蓝泉涌动,青玉流飞,难以遏止。
但见月夜中,遥迢北方天顶中位处第五的危宿星穿越无尽空间,瞬发而至,道道豪光与启吟与地灵身上的蓝色光亮相汇合。
那光芒,便是危宿星来讨债了!
所谓颂神,除了神灵主动恩赐外,便要有偿还,颂出一段唱词,便如同张口做契约,终究要有战果才能偿还。
颂神有书画唱三法,唯独少不了唱法,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唱法还有其他妙用。
而借用星力,施展出来的念术也有代价,而危栋如星垂,分野变袖绝,所需要的代价,便是这一片分野里那断绝的一只袖子。
只见危宿星的星光连接寰宇,使得荒原上出现一番蓝色与灰黑光芒交相辉映的美妙景色。
那地灵伸手握住启吟,却是着了他的道儿。
此时他与断去的那只手臂有了联系,骤然间便受到危宿星的牵引,仿佛浑身气血念力都要被那道星光抽干,一时间他心神大骇,如坠冰窟。
那星光须臾间抽干了断臂的全部念力,而精纯的黄铢上仙赐福形成的躯体被抽干念力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化作一道烟云,显示它曾来过这个人间。
而危宿星是主凶星宿,同源的地灵身躯触碰到讨债的危宿星光,也把持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念力,想要破体而出,融入其中。
他体如筛糠,一个小小四通境地灵,借助颂神术才达到神兽通境界,如何敌得过神明般的五座神星?
“臭小子又坑害我!”
他愤怒大喊,惊慌失措,却仍然本能的抑制体内念力不冲破自己强横无比的肉身,并且借助双足踩踏的大地,不断吸收大地精华来弥补那洪流泄口般流失的念力。
而此时启吟见状却没有阴谋得逞的欢快,反而是暗中流汗,后背生寒。
因为左眼里一直注视着一切的红炎告诉他,危宿虽然蛮横无理,但也没办法就此弄死这个黄皮肤巨人,天地有别,这种招式存在不了多久,而且可一绝不可二。
于是在星光即将消散,而地灵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决定再借一次空明神力。
虽然他知道,颂神术要承担一定后果,而且有次数的限制,但眼下逼急了地灵,如果不一招制敌,恐怕他恼羞成怒下一定会把自己打砸残废再带回北地。
他也来不及从地灵手中挣脱,就对着天空大喊:
“空明借我神风!”
荒原之上一场较量只在刹那间,无声无息,而他这一声大喊仿佛惊动了荒原上的夜色,飞鸟嘤嘤。
声音传出老远,在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回响阵阵,却让启吟额头冷汗更多。
毫无动静,除了吓到几只睡在地巢穴的小鸟。
“空明你害我,原来同一招只能用一次。”
启吟转而怒斥埋怨起敬仰的空明神,“天天梦中相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颂神名的弊害?”
他心中焦急,空明神名固然给了他一个星门境跃七八阶挑战神兽通的恐怖实力,但那是基于红炎本就是四通境第三境界,离神兽通只有两个瓶颈的差距。
而颂一尊真神带来两个境界的提升,还只能使用一次,这比那个比王还逊色一筹的黄铢上仙还不如!
黄铢上仙赐福地灵后代,颂神术施展时毫无代价,而他颂空明的神名,借力给了红炎,却让红炎实力大增下遭受反噬,灵魂险些化为飞灰。
“我主空明伟大无穷,却仍然不愿意借力太多”,他心中悲凉,却瞧出一丝秘密。
恐怕,空明自己已无力垂怜自己,自身难保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寒,忧心起敬仰的空明来,于是心神渐渐重归平静,不再惊慌失措,如同冷水沃面,将他惊醒。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还有更大的凶险。”
红炎知道他心中思绪万千,一瞬间想到空明和自己的各种死法,于是出言将他惊醒。
眼下星光将尽,他只好提醒启吟这个不开窍的脑子,“你再借空明的神力,施展一招《太和正音谱》里面的水蒙境阵。”
他和启吟共享经历,知道里面有这招不实用的阵图,效果奇妙,却没想到可以借助自己的经验运用这个阵图来脱险。
“老子果然是个天才。”
启吟被他一语点醒,知道他话中真意。
于是再借空明神力来施展不一样的招式,验证自己的想法,为今之计,只好赌一把。
“堪笑颠倒梦,只觉水在天。”
果然,一股奇特念力如水涌来,无中生有,仿佛天雨连绵落在他身上,使得他弹手一挥间施展那水蒙境阵,而且阵图的力量变得奇特,乃至于恐怖。
原来的水蒙境阵其实就是幻化出一个水幕镜子,映照虚实,使得人五觉短暂失真,仿佛进入镜中世界。
而启吟对学习阵法有独到之处,便将这不堪大用的阵图也学会了。
而今他赌对了,空明这次借给他的不是神风助火,而且神水成镜。
那念力雨落在浩渺荒原上,刹那间铺满整个荒原,如同一面明镜平铺荒原之上,映射天穹。
星月无边,水光接天。这场颠倒梦,说是水在天,其实颠倒过来,正好是天在水中。
这片明镜以荒原为线,分割出两片天穹,星月依旧,只是其中一个天空无尽浩渺,另一个如花如雾,虚无所依。
而那危宿星光恰在此时散去,而启吟屡生变故下其实只在须臾间就完成这个阵图。
星光散尽,地灵欲要捏紧启吟不让他继续翻腾,却身不由己地抓着启吟一起失去落脚处,骤然掉进水做的镜子中,仿佛刚才二人站在海面上,如今失去依凭所以坠落进无尽的镜中星空里。
两人头下脚上,被镜子倒影过去,成为飘渺中两个惊慌失措,不断挣扎摆动肢体的小虫儿。
而那真实的大地瞬间消失,离他们远去。
不知镜里年月,只觉水在两分处,天地无盛衰,形影俱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