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灰飞梦灭
“混蛋,别跑!”
“不跑?傻子才不跑。”略略略,洛,朝后面做了个鬼脸,扭头以兔子的速度穿过一片小树林,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洛掀开薄薄的被褥,眯着眼睛,慢慢打开窗菲,呯呯呯的打铁声和鸟鸣声混杂一块,再一次驱散他的睡意。
蓟洛,今年十岁了,他没有娘,只有一个打铁老爹,听街坊邻居说,他是买来的。
对!就是从人贩子手中,用一麻袋铜板换来的那种。
“来,裤裆,给我,真乖啊!”
裤裆,是一条白毛狗,也是他们家的成员之一,每天早上,裤裆都会等他起床,然后把他的裤子从一旁的木椅上,叼过来给他。
裤裆这个名字,听上去土气,但是很有来头,从蓟洛记事起,这条狗就伴随着他了,这裤裆特别喜欢钻蓟洛的裤裆,小时候大家以为,是蓟洛上茅厕时,屁股没擦干净。
为此,蓟洛还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从小就立誓做一个擦干净屁股的男人,还骂这狗不识好歹,为何老爱好钻他裤裆,整天裤裆裤裆地骂着,就成为了它的名字。
可渐渐长大了,蓟洛发现,裤裆还一如既往喜欢钻他的裤裆,时不时吐出长长的舌头,真诚地望着自己,其实,它是饿了,在跟自己拉关系呢。
这也难怪,一天三顿,裤裆的狗粮几乎都是蓟洛承包的。他的打铁老爹,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在家做一顿饭,平常时,都是扔几块铜板叫蓟洛到外面解决。
蓟洛麻利地穿上裤子,走出厅堂,习惯性地在台面抓取五个铜板,和裤裆一块到外面去了。
风清日和,小镇上的早点摊已早早开业,蓟洛是他们的老熟客,看见蓟洛的影子,他们就开始远远招手吆喝,“小洛,今天打算来点包子吗?馅儿可是洋葱五花肉哦,可鲜了!”
“小洛,早啊,还是吃了俺的油煎大饼吧,沾着番茄酱、辣酱,保准爽死你。”
“喂,小洛,你家裤裆最喜欢我的骨香面了,来一碗呗。”
这老板见蓟洛爱理不理,好像对他们免疫了一般,就打算从裤裆那儿下手。
“好吧,来一碗,现吃,一碗打包。”
可这一招,奏效了。
对,蓟洛对于早饭,想法已经很简单,为了生理需求而已,其实连续吃了这么多年这几家老店的,早就腻歪了。虽然他们做的口感都不错,但蓟洛,还是羡慕,有娘的孩子,可以叫自己起床,早已准备好热腾腾的早餐。
自己腻歪了,就将就一下裤裆吧,毕竟这些年,裤裆每天帮自己叼裤子,功劳也不小。
蓟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摸着狗头,等着骨香面。
“来咯,大大一碗骨香面,请慢用。”
老板对于老熟客,可谓贴心,除了一大碗骨香面,还主动拿一小空碗,让裤裆也有吃饭的家伙。
洛把面的一半叉到小碗中,又倒上一半的汤,先放桌上凉会儿。
这骨香汤,只是用骨头熬成的汤水浇在煮熟的面里面,有骨头的味道,可没真的骨头,不过,有这味道,裤裆就钟爱非常了。
和裤裆干完一大碗面,洛手提着打包的骨香面,这一碗,是要拿回家给他打铁老爹的。吹着口哨,抛起手中的一块铜钱,心中充满惬意,不仅因为今天天气不错,更重要的,今天不用上学堂。
“我脱,我再脱!真羡慕你,裤裆,你不用穿也不用脱。”高高的春阳,映照在河岸上的一人一狗。洛他也不知道,为何小时候会羡慕一只狗。
扑通!扒光之后,一头扎进去,水花四扬,那些受惊的小鱼拱起逃跑纹路。裤裆则在一旁扑腾扑腾,试图抓住那些“受惊”鱼,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太阳虽高,时间还早,河里深处的水是微凉的,洛刚接触到,会有酥麻的感觉,酸爽非常,不过,很快便适应了这样的水温。
“二顺子,你丫来了,老子等你好久了。”
河边走来一个与洛年纪相仿的男孩,扒衣服的速度同样惊人。
“洛,你带钱了吧。”二顺子跟洛游到一块,一脸开心地问他。
“老子什么时候少过你钱?说到做到,信誉杠杆的。”
“我信,不过,你得拿出来给俺瞧瞧,省得俺心痒痒。”
二顺子看着老实敦厚的样子,但保持笑意的他,头脑可不糊涂。
“好,让我给你变个法术,看好了。”
洛像一只青蛙趴着水中,鼻子吸气,双鳃鼓鼓的,噗!一下子喷出水柱,把二顺子都吓了一跳。
水柱直接冲到二顺子的门面,“洛,你这混蛋!”二顺子生气了,这不是欺负人吗?突如其来的水柱,摆明是喷口水嘛。
“哈哈,看!”
二顺子想以牙还牙的时候,洛从嘴里喷出一块铜板,一下子晃在他面前。
“真厉害!”二顺子眼睛直了,伸手就想抢过铜板。洛手一缩,让二顺子抓了个空。
“你可记得叫你娘多煮点啊!”
“放心吧,包你吃撑。”洛把铜板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才递给二顺子。
这种操作,对于洛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常年在外面吃快餐,着实腻了,就想着到小伙伴家里面蹭蹭饭,不过老是去人家家里蹭饭,可是会被说闲话的。
但是,如果“合伙”的话,就不一样了。就像二顺子,明天领洛去他们家吃早饭,必定会事前想好计策,把洛说得好可怜,说他老爹给的早点钱,在去买早点的路上丢了,没东西吃的话,可得大半天饿着肚子。
这些理由,两人合计好,就能包准洛能吃上二顺子他妈做的早饭了。
本来这些事,死党之间相互通水也没什么。可关键是,洛有钱,起码在同龄人看来,天天在外面下馆子,那可是“大款”啊。
普通人家,早餐有咸萝卜送粥,大馍馍加一个鸡蛋,就已经算是豪华等级了。
所谓各其所需,一个铜板,二顺子就彻底倾倒了,帮助洛到他们家蹭上一顿“粗茶淡饭”,而洛呢,也可以尽享一下家庭早饭的温馨。
五个铜板,给一个二顺子,然后拿两个买早餐给打铁老爹,这样算下来,明天的五个铜板,洛还稳赚两个。
不怕跟你说,洛现在的私房钱,已经有二十个铜板了,再加两个,二十二个,妥妥的“富甲一方”。
“洛,你看,那儿,是你家吗?”
啪啪啪!二顺子急促地拍洛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火光。
洛从想入非非中,猛然醒过来,看到火光肆虐的方向,急忙冲上岸,一把抓起裤头,一边奔跑一边套上。裤裆也从他后面直接飙到前头,汪汪汪地叫唤着。
洛狠不得多生几条腿,他耳边的风嗡嗡作响,呼吸隆隆隆地冲荡在胸腔。
那火光的方向,分明是他们家,刚刚从河里看,还不大确定,心中存着误判的一点点侥幸,可是越来越近,他看到残酷的现实,已经吞噬掉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们家,由于长年打铁,怕影响不好,所以坐落在离小镇的聚居地有一小段间隔,是一个有着四间房子的独立小院。
洛跟裤裆跑到院子前,哔哩吧啦的大火,通红半边天,四间房子,三间已经被熊熊大火给吞没了,最后一间,正是洛的房间,也被火烧了大半。
“爹!爹!喜子叔,你有没有看见我爹?”
“五婶,我爹呢?你见到我爹吗?”
洛围着院子跑了一圈,逢人就问,可是他们都无奈地摇摇头,说没有。
“小洛,你干嘛呢?”
翰伯死拉住想往里跑的洛,大声呵斥。
“放开我,我爹还在里面。”洛死死盯着里面,好像看见有一个虚影,在火里挣扎,呐喊……
“你疯了!”翰伯死死摁住洛。
没了,什么都没了,火势被乡亲们渐渐浇灭,实际上,已经烧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几根“顽固”的房梁柱,被烧成黑色炭条,滋滋地冒着浓烟。
翰伯放开手臂都扯得通红的洛,让他进去看一眼。
焦土一片,残烟四起,没了,什么都没了,洛和裤裆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家,他的爹,在哪儿?
“洛儿,别哭了,你爹若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五婶走过来,擦掉洛脸上大颗的泪珠,一把将他拥在怀里,同他一道抽泣起来了。
五婶,是离他们家最近的一个,也是发生火灾时第一个赶到的。
虽然离他们家最近,但洛家里的“打铁”似乎并不影响到他们,反而,两家的关系最为和睦。打铁老爹,逢年过节,都会买一大堆菜做大餐,经过他们家的时候,总算留下部分“买路肉”。
终于,有人从火堆里把蓟打铁的尸体“打捞”出来了,尸体黑焦成炭,一点皮都不剩,面目难以辨认,但乡亲们几乎一眼就看出,这就是蓟打铁。
因为尸体的嘴里,从中间开始数,第四颗牙,没的,这就是蓟打铁一笑漏风的标志。所以乡亲们轻轻扒开他的嘴,一目了然。
“小洛,你放心,你老爹的后事咱们都会办好的。”五婶把他的头再次摁入她的怀里,在五婶眼中,洛还是个小孩子,看到了这么残酷的一幕,对他以后说不定都有阴影。
洛只是匆匆地看一眼老爹的尸体后,五婶就把他牢牢摁在她的胸口,任凭他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她也不放手,直到乡亲们把尸体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