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州马神像
七月骄阳灼灼,炙烤万物。
中州的人不像东土那样含蓄,在穿着上大方许多。在这艳阳天里,能从大街小巷各处看到身着清凉的男人女人。
秦三月也换回了夏天穿的衣服,清爽许多,但也显得更加瘦了。冬天有厚重的衣服给她撑身形,夏天嘛,就“原形毕露”了。事实上,在进三味书屋前,她更瘦,这么一年来也还是长高长胖了不少。看上去很瘦大概也是因为她体态抽长,显出来的。但也的确,她是那种怎么吃都长不胖的人。
叶抚不论冬夏,都是那副轻薄的打扮,反正冷不冷热不热也没什么感觉。穿习惯了,也就不想在穿着上多下功夫。
现在他们身处钟楚道郡,是没有国家势力的地方,也就意味着这里凡人很少,几乎要比在连黑石城、洛云城那样的地方找修仙者还难。
道郡这样的地方,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修仙门派势力。这些门派势力大多占据着某个山头,或者临靠灵气充裕的地方,所以道郡大多数的范围里,都是大山、大湖之类的,这些山湖之类的一多,各类妖兽、灵物便多了起来。在这样的地方,秦三月才觉得真正走入了修仙世界。
在一些地方,偶尔撞见人,大多是一些门派弟子下山斩妖历练,极少有单独出行的。像叶抚和秦三月这般两人出行的都很少,碰到其他人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扰,也有过几次碰到喜欢挑事的人,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秦三月召出几个精怪就能应付。
就这般,从大山大湖经过。一路下来,秦三月收获满满,认识了不少妖物灵物,长了见识不说,还收了一大批千奇百怪的精怪。叶抚就是全程陪着她,看她折腾这折腾那,也不帮忙,也不打扰。
从钟楚道郡边缘之地进了腹地后,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自然,大多数依旧是修仙者。
虽然没有国家,但依旧有着城池。只不过,这些城池不再是分权的一部分,而是中立势力。毕竟,一个大的道郡里,不能只有门派弟子,还得有散修,像城池这种中立势力,便是散修能够驻扎的地方,也是资源交换的地方。门派采购资源,大多会在这样的地方。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城池,大概就是“市场”。
散修在深山、大湖等地斩杀了妖兽,便可以将妖兽身上一些值钱的东西带到城池里换取修炼资源。而门派势力也可以在城池里采购各类材料,用以门派的发展与维护。自然,城池不可能免费为众人提供场所,一般而言都会在交易之中抽取部分利益。还有各类大中小商行、家族产业入驻,以及特殊机构,诸如赌场、情报楼、青楼种种,但凡是人,就有欲望,而欲望是第一消费力。
叶抚两人到的城池名叫州马城。是能够在中州大地图上用红色记号标记的大型城池。三面环山,山皆是灵山,有着不少的门派驻扎,自然而然,这座城池也很是繁华,是整个钟楚道郡里名头响当当的大城,也就是一个大势力。
还在远处的山上,叶抚和秦三月便能看见不少人进进出出,各类飞禽走兽在城外停驻。遥遥看去,没法将整个州马城收入眼底,看到的尽是排排而立,规划分明的各类建筑。
很大,很有修仙的感觉。这是秦三月的心里想法。她曾一度想什么叫修仙的感觉,在见到这座城后,大概能理解了。因为这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修仙者。
一座有着数百万人的城池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修仙者。光是想想,秦三月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繁华,什么叫这是一个鼎盛的时代。
而要管理这么多的修仙者,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别傻看着了,进城去吧。”叶抚叫醒她。
秦三月回过神来,“哦哦哦,好。”
她还没到能够御风飞行的程度,只能借助精怪的本事。便招来一道风种精怪,从山上一跃而下,朝着州马城滑行而去。叶抚就始终跟在她身边。
州马城外面的空域有着许多的飞行坐骑,秦三月在滑翔的时候,要一边控制方向,一边避免被飞行坐骑卷走,按理来说是挺有难度的,但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她,最不怕的就是一心多用,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州马城前面。
城墙很高,在山上的时候看不出来,到了山下才发现高的很,比凡城的城墙高多了,而且隐隐有种威势宣泄而出,让人一感受就知道定然是用很好的材料浇筑的,坚不可摧。因为城墙高,为了搭调,城门也修得很高很大,让人感觉不是在进城,而是在进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城门周围两片极大的空地是用来停放飞禽走兽各类坐骑的。有财力的人可以购买专门的灵兽袋用以存放,但穷是大多数修仙者的表现,能有坐骑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往着两边看,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活物和死物坐骑,让人应接不暇。
有那么一瞬间,秦三月感觉自己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丫头。虽然跟中州比起来,除了北国和大周王朝以外的地方,的确像是乡下。她悄悄瞥了一眼叶抚,见后者神色淡然,不由得想老师的家乡是不是更繁华呢?
然后,她也尽量控制自己不左顾右盼,免得被人当做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给老师丢了脸。
走过一段路后,叶抚笑着说:“你不用那么僵硬,自然一点。没人会笑你的。”
秦三月尴尬地说:“感觉上,我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
“你才十六,以后见世面的日子还多。现在就是你见世面的时候,所以,不要憋着自己。”
“好吧。”听了叶抚一番话,秦三月心里释然许多。她想想也是,自己也是在神秀湖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能说是没见过世面呢?
一这么想,顿时自信多了,胸膛挺起来,下巴扬起来,走路也自然了。
叶抚瞧着,笑而不语。他想,年轻就是有活力。
州马城不设禁,随进随出,这很符合一个“市场”的特征。从高大的离谱的城门进去后,入目第一眼就是一条环城河,将城区同城门之间隔离开来,八座大桥从城区铺到城门来,供人进城。
这种构筑秦三月还是第一次见。
“国家里面的城,许多都有环城河,但那是修在城门之外的,像这种修在城内是为何呢?”秦三月问。
叶抚说:“凡城的环城河主要是充当护城河的作用,但是像州马这种仙侠城池,你觉得有必要用护城河吗?”
“没必要。”
“所以,这条环城河的具体作用是为了构筑城池整体。”
“整体?”
“是的。你想想,大型城池建筑,会因为什么而在整体与局部上下功夫?”
秦三月想了想,说:“外观、格局。”
“还有。”
“供水和循环吗?”
叶抚摇摇头,“你不要站在凡城的角度去想,要从修仙界的角度去看待。”
“整体与局部……”秦三月皱眉,想了片刻后,眉目一动,答道:“阵法,是不是阵法!”
叶抚笑道,“对了。大型的定基城池无法移动,除去高大的城墙外,最好的防御措施自然就是阵法。”
说到阵法,秦三月兴趣盎然。这么就没了解过这一存在,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副业是个阵法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受这州马城里阵法的气息。
“小心点。”叶抚提醒。
秦三月点点头,然后就开始一心多用了,一边瞧这周围的景象,一边顾着前面的路,一边又放出自己的御灵之力,去感受州马城的阵法气息。御灵之力从她身上流淌而出。因为御灵之力的独一性,除叶抚之外的人是感受不到特殊的,所以秦三月没有什么顾忌,但作为一个外来者,她还是比较小心,没有一时放出太多。
御灵之力从她身上脱离,蔓延在环城河里面,随着环城河的循环水流不断远去。
然后,她就耐心地等待气息的反馈。
这边,她和叶抚从八座大桥中随意上衣一座,然后进入了城区。州马城的格局跟之前见过的城池格局完全不同,以前的城池建筑比较密集,基本上是挨着来的。而州马城的建筑比较整齐且分散,建筑之间必定有着过道,是一种类似棋盘而又不紧挨着的修筑格局。铺街道的材料似乎不是石头,而是某种金属。
像州马这样的城池,为了方便管理,都是不允许飞行或者疾走的,要么用城中特设的交通工具代步,要么自己走路。当然了,要是你会缩地成寸的本事,可以咻地一下到另一处去,一般而言,不造成损失,也是不会管你的。但会缩地成寸的那个不是大能之辈,而那种人到处都少见,中州也不例外。
叶抚见秦三月对城里的一切兴致满满,所以就选择跟她一起走路,就当是在散步了。
州马城里九成以上都是修仙者,所以来来去去,从身边走过的人,秦三月基本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其实大多数人境界都不高,毕竟修仙是很难的一件事。之前一段时间秦三月见过太多大人物,认识了不少天才之辈,一度以为修仙其实很简单,分神洞虚到处都是,合体大乘也不少见,渡劫圣人处处有。到了中州见识了大环境下的修仙者后,她才明白自己以前的目光太过局限了。
事实上,修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相当难的事。分神洞虚在中州仍然是境界高深之人,合体大乘十分难得一见,渡劫圣人在哪儿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只能说,跟在老师身边才有机会接触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就接触不到的人物。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要在练气、筑基两个境界里打转,甚至在一些小地方,筑基已经是很厉害的人物了,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金丹元婴往上,更是难上加难。她这才明白胡兰的天赋是多么高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元婴修士,放在哪儿都是绝顶层次的天才。太可怕了,难怪老师对她的期望那么高。
走了不知多久,放入环城河的御灵之力反了回来,然而结果却不尽如意。她只感受到了十分薄弱阵法气息,远不到去了解深入的程度。
“老师,州马城的阵法是不是要比明安城厉害得多?我只能感受到十分浅薄的气息。”秦三月问。
叶抚摇头,“明安城的阵法不弱,但那是外显阵法,而州马城的是内蕴阵法,没有启动时难以感受是很寻常的事。不要说你阵法刚入门,便是那些浸淫多年的专职阵法师都难以感受。”
“这样啊。”秦三月有些遗憾。
叶抚说:“你若真想感受一番,我可以带你去个比较合适的地方。”
“真的吗?”
“但我需要跟你申明,你可能会受伤,而我不会帮你。”
“受伤?怎样的伤?”
“得亏你问,我还真怕你一股脑地答应了。”叶抚说。
秦三月吃吃一笑,“我像那么不小心的人吗?”
叶抚上下瞧了瞧,“还真说不定。”
“放心啦,老师,我会小心的。”
叶抚点点头,那你跟我来吧。说着,他带秦三月登上了一辆代步工具,是木材质的鸢鸟,因为有着固定的飞行轨道,所以是被认可的飞行工具。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州马城城中区一处空地停了下来,或者说是广场。
虽说是城中区,但这里人明显少了很多,而且境界修为普遍要高于之前刚进城看到的。
刚进入这里,秦三月立马便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整个人裹挟住。有一种处处都暴露在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自然。
“就是这里吗?”
“嗯。”
“感觉怪怪的,待着有点不舒服。”
“要是不习惯,可以回去。”叶抚笑道。
秦三月说:“来都来了,不能半途而废。”
“也行,我再提醒你一边,小心,受伤的话我不会帮你。而且这个时候受伤,就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将失去许多乐趣。”
秦三月涩涩地笑了笑,“要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啊。”
“不夸张。”
老实说,听叶抚这样说了后,秦三月心里蛮虚的,因为现在一切对她来说是未知的。理性地去评判现状,自然是放弃为好。若是是以前的她,自然不会冒这个险。但是跟着叶抚,只有两个人一起的几个月下来,她性格上变化了一些,较之前多了不服输的劲头,这种劲头尤其是在叶抚面前,表现得很明显。
但她自己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种劲头。
想了想,她咬牙:“试试吧。”
叶抚略有些担忧,“我真的不会帮你的。”
“受了伤我自己挨着。”
叶抚说:“以前你应该早就放弃了。”
“不会吧。”秦三月想了想说。
叶抚摇摇头没多说,然后他指向广场尽头,“看那里。”
秦三月看去,极目眺望,在那尽头看到一座雕像,雕像是一只没见过的异兽。头似牛马,额生独角,三足似鹰鸟而立,侧生独翅,尾粗长如龙。
“那是什么?”
“那是州马。”
“州马?州马城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吗。”
“是的。”
秦三月细看,嘀咕,“的确有马的感觉。”
“那是州马城内蕴阵法结构唯一显露在外的阵旗之一。”
这一点秦三月是了解的,阵旗名字虽然叫旗,万物皆可为旗,并无局限。
叶抚继续说:“越是靠近它,便越是容易感受到阵法的气息和结构,但同样的,它所宣泄出来的威压也就越浓郁。这城中区之所以人少,而且有的人都是境界比较高深的,便是因为低境界的人承受不住它的威压。”
“但我明明没有修炼过,为什么还能承受呢?”她眼睛一亮,“难不成是御灵之力已经逐渐改变了我的身体承受能力?”
叶抚笑道:“你没发现我一直站在你前面嘛。”
秦三月这才注意到,老师一直在她前面一个身位。这才知道后,她连忙跟叶抚站得更紧,略显尴尬地低了低头。
“那么,接下来,我就要走开,然后你自己去感受气息了。”说罢,叶抚就要走开。
秦三月急忙喊:“等等,等等!让我先准备一下。”
“那你准备。准备好了就说声。”
秦三月深吸一口气,全身关注,收回所有的心力,全部用来汇聚御灵之力。待到御灵之力环绕在她身周,时刻准备掠出后,她咬牙说:“我准备好了。”
叶抚笑了笑,然后脚尖轻点,身体掠开。
同一时间,秦三月将所用的御灵之力放出,探向那远处的州马雕像。
只是一瞬,御灵之力便到了州马面前,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了一道气息过来,但下一刻,潮水般的威压用来。刹那间,秦三月感觉自己从万丈悬崖跌落,心头发颤,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咆哮,蛮横地冲进耳朵,肆掠一切。她向前看去,好似看到那头州马朝自己奔来,脚踏万物,翻覆众生,灼目的光直接将让她双目黯淡。
然后,她发现自己听不见了,看不见了。
“老师!老师!”她连忙呼喊。但是她听不到自己喊出来的声音,便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声,就更加用力的喊。
黑暗中,她感觉一双手将她抓住。
然后,一道声音在她心头响起,“都说了,让你不要冒险。”
秦三月极力恢复镇定,同以心声问询,“我怎么看不见了?”
“不仅看不见,还听不见了。”叶抚说。
秦三月慌了,“我不会既瞎了,又聋了吧?老师,怎么办?”
“我提醒过你三次,但你还是要冒险。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之前也说好了,不会帮你。”叶抚叹了口气,“还要,你现在只是暂时性失明和失聪。”
秦三月紧紧抓住叶抚的手,“对不起。”
“向你自己的身体道歉吧,不要跟我道歉。”
秦三月还真的就听了叶抚的话,“身体啊身体啊,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以前没吃好,现在又受伤。”
叶抚气极反笑,忍不住拍了她脑袋一下,“你还真来啊,傻不傻啊!”
“老师,你怎么这样啊!”秦三月一手抓着叶抚不放,一手按着脑袋。“明明是你说向自己身体道歉的。”
叶抚无奈,“那是气话。”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
叶抚叹了口气,“事实证明,你们三个都一个性子,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不知道体会一下我的想法。”
“对不起。”
“算了不说了,找个地方住下来,你先修养几天吧。”
秦三月小声嘀咕,“我还是觉得老师你也应该负责。”
叶抚挑眉,“我犯什么事了?”
“要是你不说有这个地方,我就不会来冒险,不冒险就不会受伤。”秦三月看不见叶抚在哪儿,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紧紧抓着叶抚给了她唯一的安全感。
叶抚笑了笑,“你倒是挺会推卸责任的。”
“这不是推卸责任……”秦三月说得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了。
叶抚正欲说话,秦三月感觉到了立马抢先一步,“所以,老师你为了负责,应该把我背着走!”
叶抚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秦三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立马慌张起来,“老师?你在吗?”
叶抚没有回应。
秦三月急了,“你不要走啊,我不让你背就是了。”
回答她的是一句,“上来吧。”
秦三月伸手向前探去,摸到的是宽厚的背。然后,她爬了上去,脸贴在肩头,抿起了嘴角。
她在心里头想:“才不会让你负责,只是想让你背背我。”
叶抚感受着背后温热的重量,神情却沉着。
他在心里默默道:“三月啊,让你受一次伤,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学你师姐。希望你能明白。老师我不是石头做的,有时候也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