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申吉生平第二次参加葬礼。

    外婆去世了，她迟到了10年，外公终于不会再感到孤单，在天堂里总算有个可以帮他磨墨的人了。

    “家母施祥芸于2019年1月17日晚上6点39分，由于罹患重疾在花都市第十人民医院身亡，享年87岁。依照她身前的嘱咐，丧事一切从简。”申吉的母亲邹晴作为邹家的大女儿在台上读着悼词，面如死灰，说话的声音像个普通话极其不标准的十八线主持人。

    “我的母亲生前与人为善，含辛茹苦地将家中五个子女抚养长大，不辞辛劳，无私奉献……”邹晴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咽了一口唾沫以掩饰哽咽。申吉知道母亲的墨镜下藏匿着一双哭肿的眼睛。

    “虽然母亲的文化程度不高，但却教会了我们正直、善良、勤劳等优良品质，教我们及晚辈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母亲，您放心，将来我们五个子女，五个家庭依然会团结一心，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说完这句话，邹晴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带着哭腔潸然泪下。

    此时，现场的伴奏响起，那是一首非常哀伤催泪的西洋乐曲，坐在大厅角落里吹拉弹奏的是几个面容不带一丝表情的乐师，他们就像几个来自地府的人在演奏一首用来迎接外婆灵魂的曲子似的。

    在背景音乐的催化下，申吉发现母亲活脱脱成了个泪人，她脱掉了墨镜，不再压抑自己的悲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嘤嘤”大哭起来。

    接着，永涛舅舅、永忠舅舅、小迪阿姨和小卉阿姨一起蜂拥而上，扶住了因为情绪崩溃差点原地瘫倒的邹晴。

    哭，是会传染的。

    不一会儿，那五个兄弟姊妹便抱团痛哭起来，噙着泪彼此劝慰着。

    留在原地的几个小辈见势也越走越近，聚拢了起来，仿佛从这一刻起就要用实际行动来实现邹晴在悼词中向她的母亲所承诺的——我们会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看着眼前的场面，申吉回想起10年前，参加外公追悼会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15岁。

    她不明白躺在花团锦簇中的外公，明明穿着一身崭新得体的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脖颈上的领带是他最喜欢的那条，嘴唇还是红彤彤的，脸上带微笑。

    这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的外公，怎么会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参加外婆的葬礼时，申吉才明白，那些都是给死人化妆的工作人员给他们粉饰上的，好看的假面具。

    外婆的遗体被推出来的时候，她也是躺在一堆颜色艳丽的花卉中的。不得不感叹化妆师的专业手法。

    “睡着的”外婆看上去比生病卧床时年轻了十几岁，她身上的绒面刺绣外套是十几年前的旧衣服了。那时候，她老喜欢套上这件衣服出门和小区里的婆婆妈妈唠嗑。而在她瘫痪卧床之后，像这种做工较好的，还有一点时髦的衣服就再也没机会穿了。

    “姆妈——”

    申吉已经无法分辨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姆妈”是谁喊的了，因为全家人都已经移步到了外婆的遗体旁，有的人跪在瓷砖地面上，有的人趴在外婆的遗体旁，哭声此起彼伏，根本听不出是“几重唱”了。

    所有人都在哭天抢地，唯有申吉一人似乎在玩“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梁祎收了收眼泪，踱到申吉身旁，搂着她问：“申吉，你，很难过吧？”

    嗯，难过得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但她表面上却只是气定神闲地说了声，“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