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读书不作儒生酸 章六十九 陈临安回来了
据青黄所说,百兽妖王在斩仙台被砍去头颅的时候,西北四州同时下了一场金色的天雨,不知道是天庭天道对天下生灵的一种震慑,还是那位在西北妖族眼中算是英勇就义的妖王的信念所化。总之,应天长相信青黄一定是偏向于后者。
金秋金雨,这声势浩大且绮丽的景色哪怕是凉王府有心隐瞒,也藏不住,而凉王府对此也并无任何动作,任这场金雨连下七天七夜,并没有任何表态,而大唐方面,也没有给出任何说法。所以这场金雨与百兽妖王之死,传的很快很远,不只是大唐境内,而是传遍整个人间天下。听闻万妖城那边还为已死的百兽妖王在城内虚设一个席位。
应天长揉了揉脑袋,看来自己还是得多去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但应天长也知晓,估计过一阵子这个想法便会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毕竟现如今书院外天下间发生的一切,与他应天长并无关系,他也没想去多知晓些天地间的消失。江湖里谁最强,人间哪里最怪,种种这些,少年都没有兴趣。
他不是陈临安,不是许鹿,也不是李青莲。
他是应天长,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应天长”是什么。
青黄再与应天长聊了些别的东西,应天长问现在书院还有人欺负你吗。青黄傻笑着,说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些骇人,那些喜欢欺负他的人根本不敢靠近自己。
然后青黄便就走了。
应天长抱着包子,思绪又开始在天空乱飘。
西北与这里,其实没什么区别。
就算是拿西北的百姓与这间书院中的达官贵人和读书种子比,也没啥区别。
是吧,包子?应天长揉了揉包子的头,包子摇着尾巴叫的欢快。而也在这时,应天长忽然站起身,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简亦繁口中所说的在人间为自己创造光芒一事,说得是我们。也就是说,舒眉也在其中。
人间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简亦繁口中所说的那个“我们”,就有可能是那个穿着白衣裙抱着白猫的少女。
这一瞬间,少年很想知道天下间的奇闻异事,很想知道书院中何处可知晓这些事情。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开始陈临安当初对他说的那个负笈游学。
他去闯荡天下的时候,总能碰见那只白猫,那位少女。
但应天长很快便将自己胸中的这一口意气吐出,放在几月前他还可以以一个逃难少年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在哪都能活,在哪都一样。但现在,不是了,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妖怪,有鬼魅,有神佛,有仙人和武夫,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识过也不知晓为何物的生灵死物,而且绝大多数的存在都不是他应天长能够应付得了的。
以往应天长所逃难所遇见的那些鬼魅妖魔与恶人武夫绝大多数都可以凭他自己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包子,而现在顶着心斋四先生名号的应天长,吸引到自己身边非凡之人或是妖魔,也许靠包子都无法应付。
毕竟现在的包子的实力还没有恢复到它转世前真身饕餮的巅峰实力。
应天长笑了笑,算了,之后再去问许师兄吧。应天长顺着倒在山坡上,望着在空中缓缓变化的白云,将自己那些多余的思绪抽离出自己的脑海,将头脑放空,静静地享受这一日的假期。
明日,又是被墨书亭或是黄行村狂揍的一天,后天也是,天天都是。
这样其实挺好。
包子舔了舔应天长脸颊,然后跑回应天长的小屋。
应天长知道包子这是去翻找他买回家中的食物,包子想吃就吃吧,只要它不发疯把山坡下这静心谷的书生学子吃了就好。
白云悠悠,清风拂过。
吹起尘埃,吹动心湖,翩飞起缕缕思绪,如春末柳絮随风舞。
“想谁了?”
应天长立即坐起,他转头,瘦弱的书生位于他的身边,笑容温柔。
“小师弟。”陈临安说,“是在想我吗?”
应天长没有说话。
他看着陈临安,这不像是他出现的模样,无声无息的来,又在人的目光中瞬间消失,这倒是许鹿的行事作风。但应天长看着陈临安的脸,看着陈临安的眼睛,知晓这就是陈临安,不是别人施展的变化术。
“我觉得我忘了些东西。”应天长说,“我去过一趟西北,结束的时候和许师兄有过一场,但至于我们聊得什么,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有些印象。”
陈临安说:“二师弟这是为你好,现在的你还无需为这些操心劳神。”
“这么说你许师兄动的手脚?”应天长问。
陈临安点点头,站起身来说:“这个说法可不太好,别叫他听去了,他会收拾你的。”
应天长跟着站起来,说:“那你去哪里了,你不是一直待在心斋的吗?”
“魏老先生在荆湖所办的那所私塾多出了一位很了不起的读书种子,老先生想让我带回书院,我便在留在那少年身边,既是为让他来心斋做准备,也是看看他的根本心性。”陈临安往前踏步走去,他知晓应天长的脾性,应天长来到书院,只会去先生夫子们要求少年所去的地方,根本就不会到其他地方多转悠一下。
而先生近年里都要处理饕餮与应天长入书院以及心斋其他方面的事情,三教,朝廷,以及天上地下都要有所交代,定然是顾不上应天长的,而许鹿的性子懒散,他自己更是常年窝在他那所小院里,估摸着也不会带应天长在书院好好走一走看一看瞧一瞧。
也是,他们这几个师兄弟,除了他陈临安,每一个都不是会照顾人的那种。
不过现在他陈临安回来了,就不一样了。心斋里里外外这被先生从人间一隅开辟出来的千里山河的风光,可是十分不错的。
当初李青莲将心斋山河逛遍,也花了不少时日。
应天长就像最早跟随陈临安入长安出长安那般,陪着陈临安走走逛逛。途中,他还是再问陈临安与那名少年的情况。
“他同意到书院里来了?”应天长问。他知道陈临安言语中的那位了不起的读书种子便是荆湖那条偏僻小道上为自己点灯的少年林宣。
然后他便被陈临安以清风送入书院。
“还没有与家人做离别,这段时间他也停了在魏老先生那里的课程,让他多与家人共处一段时间,毕竟来了心斋,就要背井离乡了。这一点,我与他说过,他说他会自己去与父母亲解释。我想到时我还是得在场,毕竟那孩子虽是懂事,却也不曾见过外面何种模样,父母总共担心,有些说与不说,得我来说。”陈临安说,“所以中途抽空,我便回心斋一趟。”
陈临安与应天长很快便走出静心谷,应天长所住之地本就是静心谷最边缘的地段,翻个山坡,便是另一番光景。
山木茂密,阳光顺着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洒下。秋日入冬前最后的几声虫鸣零散在这片茂林里。
应天长跟着陈临安走着,偶尔被阳光划过,他的脑袋也随之剧痛。
他隐约想起,西北那次谈话中提及过陈临安留在荆湖一事,那个读书种子自然是赤诚之心,甚至比魏岘想得还要潜力无限。而这么个像放在黑夜里的灯笼的林宣为何朝廷没有将其收入国子监,为何儒家的其他势力没有派人游说,为何恰好等到陈临安待应天长会江南时出现在陈临安面前,这背后,自然是有人有势力在运作这件事。
而陈临安与魏岘,纵然看见了其背后隐约的推手,仍然很乐意吃下这一口鱼饵。
毕竟这个少年,很干净,也确实有资格担起一身文运,当得起许鹿那一句“赤诚之心”。
陈临安知道许鹿的手段,他并非是封印了应天长的记忆,而只是蒙上一层雾而已,平日里应天长若是去努力回想,当然是雾里看花,什么的看不真切,而有一定契机,这层薄雾就会慢慢消散。许鹿这么做自然是为应天长好得,他并不想欺瞒应天长,也不愿意现在就让应天长卷入这个他们这些师兄先生都难以脱身的漩涡之中。
所以当应天长出现头疼的症状时,陈临安便放缓脚步,手臂轻轻护在少年的身后。
这个疼痛并未持续多久,稍纵即逝。应天长揉着头,说:“那个林宣如何个了不得?”
身后传来包子的声音。包子在小屋内便闻到到了陈临安的气息,正是因为是陈临安,包子把面前的食物吃完后才匆匆赶来。
陈临安微笑这扬手,一股清风将包子送入应天长的怀里。
陈临安说:“文心可雕龙。”
应天长沉默着,他知晓自己绝不配上这个说法。也不算是妄自菲薄,毕竟嘛,无论是哪一个人,连他的二师兄许鹿第一次见少年时,第一句话便在说应天长不是一个读书人。
但也谈不上嫉妒或是其他什么,应天长从来都觉得自己都不是一个读书人,文心雕龙这种话说他,和什么应小夫子之类没有半点区别。
应天长想起了心斋十席,能让陈临安说出这种夸赞之语,那个为他点灯的少年应该能拉下一个人来,但他能站在第几席,应天长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站在第几。
应天长这些日子不断修行,能检验其成果的,就是心斋十席。在他心里,不入十席,就不配走出心斋去负笈游学游历天下,而不入前三,就不配这个四先生的名号。
嗯,应天长低头看了眼包子,四先生嘛,第四席也可以,应天长想起了第三席是那个吴东溪。
不知为何,那吴东溪也没对应天长做什么事情,从西北回来后也再无交集,现在的应天长竟也有点害怕她。
是环境使然吗?
应天长已经跟着陈临安走出了茂林,山岳已在他们的身后。
一片青绿的草原在他们眼前铺开,让应天长感觉此刻仿佛并非秋日。
应天长看向陈临安,说:“你故意的吧?”
不等陈临安回答,他又说:“你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