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读书不作儒生酸 章五十七 树叶沙沙,不见落叶
说老实话,轻雷子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想与应天长动手。虽然应天长并没有与他走完西北,甚至连一半都没有走到,可这西北这一路上,轻雷子多少已经知晓了应天长的答案。
那个人类少年不是一个会改变自己答案的人。
他会完善自己,却不会改变。
而他也注定不会是一个读书人。
“你要出手吗?”轻雷子收起了一直在自己手中的折扇,问向简亦繁。
简亦繁摇了摇头,说:“我们并不希望应天长死在这里,但这是你这西北妖王与心斋先生之间的事,我们也不会插手。”
简亦繁接着说出了一句让轻雷子很难理解的话。
“反倒是我们希望你对应天长出手。”
轻雷子盯着简亦繁,再回头看着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应天长,笑着说:“你说我杀不了他?”
这并非是讽刺的询问,轻雷子脑海里是几日前应天长在凌州酒馆对秦观说得那一番话,以及自己那一颗在应天长体内一闪而过的电珠。
“有他在你当然杀不了。”简亦繁指了指山林之中。
轻雷子与应天长的目光一同顺着简亦繁指尖看去,山林之中,一个光头拄着行山杖走了出来。
“小僧是出家人,得劝大家慈悲为怀。”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脸上看着有那么一点做错事被人抓住的尴尬。
在阳光下,他的光头闪烁的光芒比湖面的金光还有亮上几分。
应天长从没有如此觉得一叶和尚的光如此耀眼,他对着和尚双手合十,轻声道:“法师。”
“应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叫小僧一叶便可。”一叶和尚在头顶的光芒下露出微笑,“我说过我们有缘的,对吧?”
年轻和尚似乎看不清此处的情形,来到湖边,在湖水的倒影看见了自己。他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指着湖面自己头顶的闪烁金光说:“看,我好想成佛一样。”
应天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轻雷子走到一叶和尚的身边,说:“小光头,成佛是要去西方极乐世界的,你想去我可以送你过去。”
他看着湖里一叶的倒影,头顶金光四溢,如一尊活佛降世。轻雷子本就带着笑意的嘴角再度上扬。
“成了佛也不是一定要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况且,立地成佛得放下屠刀,小僧我还在寻找自己的那一把屠刀。”一叶和尚说得极为认真,到最后,他也笑了,说,“不过就凭小僧我,怕是怎么都修不成佛的。”
旁边昂首仰望天空的简亦繁笑了。
轻雷子转头对着简亦繁,说:“你在笑什么?”
“南华寺佛子一叶若成不了佛,佛门又有谁可成佛?”简亦繁转身看着一叶和尚。
一叶摇头说:“不止佛门,天下所有人皆可成佛,唯有小僧难以成佛。”
简亦繁想了想,说:“是这个道理。”
轻雷子不想去打机锋,他瞥了眼比应天长还要憨愣的小光头,问:“佛子一叶?”
“南华寺的活佛转世,在从西域归来,纳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于一身。”简亦繁知晓在轻雷子面前说这些等于没说,又补上一句:“替南华寺行走西域,伏诛妖魔,使得西域半数妖王或放下屠刀,或立地成佛。”
言下之意,轻雷子自然听得懂。
果然,轻雷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因小僧太过唠叨。”一叶和尚低头闭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轻雷子皱着眉在思考,却也不想思考太多,谁强谁弱,试过才知道。他的双手直接从空中抓出一道手臂粗的弧形闪电,直接按向近在迟尺的一叶和尚。
西域的妖王?轻雷子从来不在乎,他不觉得那些身处西域的妖王就会比自己强,除了秦观,轻雷子不觉得有其他的妖怪能比自己强。
西北七妖王?若不是为了不与西北军大动干戈,西北就只会有两个妖王,一是秦观,另一个就只会是他轻雷子。
当初试探应天长时的那颗电珠与自己如今按入一叶和尚身体的闪电,只会是小巫见大巫。
一场闪电风暴此时此刻便在岳凤山爆发开来。
他们身边的整个湖面有肉眼可见的电流如水蛇一般窜动,打散了湖面漂泊的金光。和尚立足之处,强大的闪电将他足下的土地掀起,也将他头顶的空气炸开,一道由淡蓝色电光组成的能量在和尚的胸口处聚集最后扩散。
电光淹没了和尚的身形。
而众人眼中的最后一幕,依然是那个闭眼低头的和尚双手合十。
应天长被骤然降临的风波掀飞,而简亦繁与舒眉却在风暴中安然自若。
舒眉四望岳凤山周围,稍稍皱眉,这不断蔓延的风暴便立刻停顿,随后立即缩回到和尚身上,不得蔓延。
湖水依然平静,树木依然青绿。
微风起,树叶沙沙,不见落叶。
舒眉才又展眉。
唯有和尚所立之处,土地尽毁,如有一场爆炸。
而一叶依旧立在毁坏成尘埃粉末的土壤中,双手合十。
没有一处伤口,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就连身上僧衣也完好无损。
一叶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轻雷子退后了两步。
在应天长的视野里,轻雷子身上再度笼罩上一层如同黄云城他展示给自己看的那层黑暗,这个黑暗像是一只展翅啼鸣的老鸹。
一叶和尚抖了抖僧衣上沾染的灰尘,走出因轻雷子暴起出手而炸出的土坑,说:“施主,这般不好。”
和尚稍歪着头,似乎还在酝酿什么说辞。
简亦繁提前开口说:“你没必要与一叶法师在这耗着,你该对应天长出手。”
轻雷子看向简亦繁,应天长与一叶也看向简亦繁。唯有舒眉抱着白猫坐在湖畔,看着金光依旧的湖泊。
“有小僧在,这位妖族施主应该是无法伤到应施主的。”一叶和尚说。他又转头对轻雷子多说了一句:“小僧虽不知你与应施主有何恩怨,但佛祖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别尽想着打打杀杀呀,有时候打打杀杀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轻雷子翻了个白眼,但他依旧看着简亦繁。
简亦繁不再望着天空,而是看着一叶和尚,说:“一叶我来拦着便是。”
在简亦繁此话过后,轻雷子并没有有所行动。
简亦繁继续说:“我虽然答应过你们这些妖王我插手西北之事,拦下本就没参与西北事的一叶和尚,应该不算违约。而且我也想看一看,被逼到尽头的应天长会有何种姿态。”
听到此话的应天长才晓得舒眉所说他们都是疯子这话并没有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菜会想去看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是什么模样?
舒眉在湖边,对着自己怀中的白猫微微一笑。
这样的景色不比应天长所见的所有美景差了。
“好。”轻雷子说。其实轻雷子倒宁愿简亦繁不多此一举帮他处理掉碍事的光头和尚。对轻雷子来说,杀不杀应天长,都无所谓。尤其是在与他走了这些路虽说算不得朋友,但好歹也有了几次真正的交心之谈。
但对于即将收尾的西北妖乱来说,他漠州雷谷的妖王小雷公轻雷子,又必须站出来,比如杀掉一个心斋的四先生。
他们可以死,但要看如何死,怎么死。
所以,轻雷子问了一个让应天长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能杀得了我吗?”
应天长没有回答,他能个锤子他能。
轻雷子在应天长眼前不见,一叶和尚刚想迈步,身前却被几根金线拦住。一叶面前,金色的光线交叉纵横,四四方方结界在天地间立下规矩的墙壁,甚至连呼吸都无法穿过。
一叶低头,恍然身处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上,那些金线,便是棋盘上的纵横之道。
“虽然我不是道种佛子,但也别忘了我,一叶法师。”简亦繁手指清点,便有一颗黑白两色光芒交织的棋子落向一叶。
“这局棋没下完,哪怕是你也别想走出去。”
“唉。”一叶和尚发出一声叹息,何必呢。他双手合十,任凭那刻黑白双色的棋子砸在自己头上。
而轻雷子在自己视野里消失的第一瞬间,应天长心意连动身上的惜诵长衫。惜诵长衫在应天长的长袍之下,没人能看见它此时的异常。
就如同春风拂过冬日草原,野草苏生一般生机勃勃。
虽然依然是那般朴实无华,但生物与死物,这是常人肉眼便能分辩的生命的奇妙。
应天长也伸手去拔背后的桃花长剑。面对轻雷子他丝毫不敢大意,甚至没有当初面对黄砂君般那么多的想法,应天长清楚,唯有直接动用李青莲留给他的三缕太白剑气他才算有一线生机。
而轻雷子再度出现在应天长眼前时,应天长的腹部已经被轻雷子重击,这让少年即将触碰到背后剑柄的手再度落下。
不仅是应天长的双手垂下,就连的他的腰也弯下,腿也弯曲,直接跪在了地上。
应天长感觉自己的腹部就像被人用刀子刺进去,并不停的搅拌,要将他的内脏全部搅碎。疼痛如同藤蔓一般爬满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嘴也被这些名为痛楚的藤蔓堵住,尽管他已在因为疼痛嘶吼,却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挂满枯藤的,只有枯树。
此时的少年半跪在地上,像是一棵垂死的老树。
“就这样,一下而已?”轻雷子在应天长身前,居高临下地说,“就这样你那时也敢和秦观叫嚣?”
轻雷子完美没有留力,那一击就是他全力的一击。他看着应天长,应天长腹部现在还有他那一击留下的电弧在跃动闪烁,少年用来防御的那件长衫宝物虽然不错,但应天长还是没有料到轻雷子的力道之猛,虽然抵消掉一部分力量,但依然不够。
在轻雷子眼里,应天长有足够的资格让他全力以赴,比其他几位西北的妖王都有资格。
应天长勉强抬头,轻雷子虽然依然是人类的模样,但少年能清晰的看见一只老鸹,而这只老鸹眼里有着各种情绪。
有同情,有可怜,有无奈,还有坚决与杀意。
应天长在痛苦中咧出笑容。
挂满枯藤的老树长出新枝。
“不够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