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读书不作儒生酸 章四十五 猛虎,白猫
王怒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血里掺杂着琥珀色的瑰丽,秦观和王怒都知晓这一抹琥珀色代表着什么,那是王怒本命妖血的色彩。
秦观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不仅使这方土地山岳下陷坍塌,也已经伤到了这位北境大妖的根本。
周围山石土沙不断坠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渐渐崩溃毁灭。秦观抬起脚,背对王怒,轻声道:“我一直觉得我的脾气不错,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回北境你的跃马涧去。”
秦观的语气一直没有变化,没有悲喜,没有哀怒。哪怕王怒现在倒在不断下陷的土坑里,只能望着秦观的背影,可他依旧猜得到这个西北黑王的脸庞还是如方才他们所见第一面那般冷漠。
是的,冷漠,仿佛王怒的选择,甚至连他王怒的存在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完全不重要的事情。也因此,王怒胸腔内才有着无尽的怒火想要喷薄爆发。
凭什么?就凭你秦观修为比我高?
这个理由,不够的!
王怒修为不高时曾混迹过人世间所说的江湖,也从人的口中听过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王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像那个与自己从同一个山头下来的小妖怪一般觉得好笑,而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哀,那是一种说不清由来的感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像是什么,令他以为自己就是那只兔子。
这对王怒来说,更多的是耻辱。但他内心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只有一些悲伤,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悲伤。
他暗自记下这一句话。哪怕是后面听说了类似于这句话的“困兽之斗”等词,王怒也再无任何触动,心里仍记着那一句话。
现在的王怒早已收起对秦观,甚至对西北的轻视。秦观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与踏在自己身上的两脚,他王怒明确的知晓自己不是秦观的对手。
更有可能谈不上一击之敌。
可王怒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兔子,是老虎,是的,自己是一只猛虎,是山林之王。
因此,他才能在妖怪争斗猛烈的北境脱颖而出,一手覆灭自己原先所在的山头成立跃马涧自称为王,东征西战踩着其他妖王的头骨登上北境妖王前三的宝座。
所以,他会继续出手。
而他也知道,哪怕他王怒只是一只兔子,此刻也会出手。
当王怒从不断坠落土石中起身时,不再是人的模样,而是以兽人妖身现世。不再化形成人,才能展现出妖族真实的实力。
秦观没有回头,说:“准备好了?”
“还请黑王赐死!”说这话的王怒额头的皮毛间,有一个“王”字。
他是一只黄皮毛的虎精,手爪间有火焰焚烧。
“不愧是北境的大妖。”秦观缓缓开口,这并非是一句讽刺之语,而是发自内心。但他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他再度抬手,正在坍塌的山岳仿佛时间停滞般顿住,在他抬起的手掌握拳的瞬间,所有土石草木,全部往王怒所在出汇去,如同王怒便是世界的中心,上下左右所有的土石草木都奔他而去。
秦观则慢慢踏步,如常人拾阶而上,登入青天之上。
王怒一拳一爪的打碎山石,用自己的本命妖火将草木烧成灰烬,但不论是被他打成齑粉的土石还是被燃烧得只剩灰烬的草木,那些齑粉与灰烬还是涌向他,粘粘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王怒御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进行躲避,却因自己原本就处于山岳之中而难以逃脱,加之土石汇聚的速度也远超乎他的想象。逐渐,王怒被土石草木包裹掩盖,再无法出拳或是其他行动。
秦观在更高处的天空看着这一幕,那被他一脚踏垮的山岳如今不再下陷垮塌,而是拔地而起,成为悬在空中的一个关押王怒的山土巨球。
他仍是毫无表情。而秦观也看得见这些土石的内部,有一团火红正在蔓延。
“嘣。”秦观嘴里轻轻吐出一个拟声词,而天地间便传来这一声巨响,秦观用一座山岳打造的牢笼还是被王怒从内打破。
只是现在的王怒也不再是妖身模样,而是变回本体,一只身形巨大的猛虎。这只猛虎落在地上,便让大地掀起一阵震动,方才那座被秦观一脚踏垮的山岳,也不过王怒本体的前爪高。
这一只大虎,如同填补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脚踩地,头便顶天。
秦观此刻就算凌空,也得抬头才能看见这只大虎的脑袋。如今的他,甚至不如王怒本体上的一根虎毛大。
这得有千丈高吧,他想着,然后身形往前飘动,
王怒扭转身躯,以巨大的虎尾朝秦观打来。
光是这个动作,便掀起巨大风暴,将周围的砂砾土石草木等尽皆吹飞,而那条虎尾所过之处,即使是在空中也留下烈焰的痕迹。而这道痕迹,就是一道百丈高的火墙,像是将这一方天地与那一方世界相隔绝。
秦观没有加快或是放缓速度,依然缓缓飘动,虎尾转眼便打在他的身上。
但并没有什么被抽飞出去,没有谁被焚烧殆尽。
秦观伸出手,就将这看起来势不可挡的虎尾拦截。火墙也只烧至秦观手掌所伸之处,再不得寸进。
他抓着这条虎尾,就像蚂蚁攀爬在人的衣角。然后转身一摔,千丈高大的猛虎便在天与地之间构成一个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砸在西北与北境的边境线上。
掀起的风暴,也将那百丈高的火墙吹灭。
这一幕,估计整个西北与北境都看见,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到地面带来的响动。
但秦观毫不在乎,他松了手,飘至再无力动弹的王怒额头前,凌空那个硕大的黑纹“王”字的中心上,如同身处漆黑的草原上。
其实秦观真的不在乎这个王怒的选择,他回北境便生,要战便死,只有这么两个结果,不会有其他的情况出现。所以,他自然也不在乎这个王怒的生死,或是他的想法。所有的结果都是能预料得到的,既不有趣,也没意思,更不会影响到他秦观的思考与行事。
倒也不是针对王怒,或是任何其他的存在,在秦观眼里,他们都不重要。
但是什么又是有趣和有意思的呢?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秦观总是会陷入这样的思考,但也总没有遇见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的,这些答案只能去寻找遇见。秦观再一次抬起手,这是对王怒的最后一次,北境大妖,也就这样了。他的食指上有一道丝线一般的光芒闪过,这道光芒由王怒额头前的王字穿过他的虎头,随后便消散于太阳的光辉之间。
如同融化在时间与空间之中。
北境妖王王怒再无任何呼吸,也再无生机。他腹腔内的那一颗妖丹,在秦观那道光芒的残留效果下,慢慢化作血液,归于王怒的血肉。
千丈高大的猛虎身躯,渐渐缩小到寻常猛虎的体态。
这是秦观为王怒如此赴死所表达的一丁点善意,避免他的尸体被其他妖怪或是修士当作天才地宝收纳了去。
好歹是一位有些骨气的妖王,死后的尸体还被糟蹋,不好。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个冲动得没脑子的妖王。
秦观呼吸再吐气,来自岳谷道旁的小山丘旁,去见此刻内心同样已打算坦然赴死的两人。
凉王李煦麾下的罗野与方兰华。
秦观当然不知晓两人的名字,也不打算知晓。
罗野与方兰华心中震惊更甚,原本意料中的天地大战却是这般虎头蛇尾的结束了。那个连凉王府都需慎重对待的北境大妖被黑王秦观轻易击杀。
这个轻易二字的分量,谁都摸得清,又摸不清。
秦观看也没看罗野与方兰华,拿起他们身后的一坛烈酒,开封后仰头痛饮一口,说:“回去后告诉你们的凉王,西北不光有他,还有我。”
秦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种话,说来他与那凉王李煦还是敌对关系……不过,为什么是敌对关系吗?人与妖,怎么就互为敌方呢?秦观心中的疑问不少,但他不需要去问别人。他看着不敢擅动的两个人,觉得有一些好笑。
但他的表情还是那般,没有高兴的情绪,离冷漠也差了一点,是一种极致的淡然。
说完此话后,他从罗野与方兰华震惊的目光中来,又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离去。
离开的时候,秦观想的是今天的晚饭该吃什么,方才那家酒馆的炒肉做得并不好吃。
凌州的一角,一名少女抱着白猫,在小屋的窗前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红晕,顾自出神。
“秦观杀了北境的王怒。”
她身后青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对着桌上棋盘上残局苦苦思索的男人。
男人在意和头疼的是棋盘上的残局,而不是西北的局势,更不是秦观杀了王怒这件事。
而秦观不理会男人的提议而是去打杀王怒,也是她和男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并没有阻止,一个延展至北方的可能性罢了,没有可惜,也没有如果,仅此而已。
她揉了揉白猫的头,微微一笑。
“秦观不愧是秦观啊。”男人感叹道。
少女却知道这并不是男人对西北这位黑王的赞扬,不过少女很快又将目光转移到天边的霞红,她对西北的事并不关心,她来西北,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呃,还有一只名字不好听的小黑犬。
白猫伸出胖胖的小爪,抓着少女的衣角。
少女在红霞下抿起嘴角。
“走了。”少女轻声开口,与白猫消失在房间内。
年轻男人抬头又低下,露出同样的笑容,她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也自顾自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