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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是圣人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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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过旬日,冉盈每日如常上课。子卿不在书院了,她和同窗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这些学子都出身世家,对冉盈这样“蹭关系”来上课的同学谈不上鄙视,但出于利益的考虑,也没有多少结交的意思。

    对于冉盈的来历,倒是有人私下里议论过,但是总归兴趣也不大,谈论了几次之后就无人再问津了。众人还是更有兴趣讨论于氏和李氏的这次联姻。

    如今各个小道的消息横飞。因为于氏一直都与宇文泰相厚,而李弼那一方却似乎一直中立,因此便有了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这次联姻是皇帝在背后主导的,皇帝已暗中拉拢了李氏,并想通过李氏疏远于氏和宇文泰的关系;另一些人则认为这门婚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宇文泰,他可以通过于氏进一步争取李氏的支持。

    只有李昺,似乎格外地喜欢冉盈,总是借机接近她。即使冉盈对他总是不咸不淡,他也自得其乐,趣味盎然。

    整个书院里只有院判知道,冉盈这个月的学费是尚书令府的人送来。他也偶有好奇,为何于府和尚书令府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诸多关照,不过他为人清高,并不愿多问,也不同外人谈起。

    这一天晚上,冉盈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书,读着读着,就想到传国玉玺的事情。她本就是非常通透的人,宇文泰在小天地里说的那番话对她影响不小,尽管自小整个家族都将玉玺奉为至宝,甚至宁愿舍身、舍全族性命去守护,但她对玉玺的神圣性终是产生了动摇和怀疑。

    她从枕下取出一片帛,上面是一幅上乘的山水画。青山连绵巍峨,山脉雄厚,山石耸立,植被茂盛,右侧山崖上一挂瀑布如练飞流而下,下方河流湍急,和瀑布共同汇聚成一个水潭。左侧崖上几间草屋,四周植被茂盛,生机勃勃,一座竹桥穿水而过,在桥的另一头,隐约可见一片竹林。

    画上没有题诗,没有落款,更没有印章。

    当初,阿英阿兄被高欢抓了去,不久就传来死讯。阿英是他们这一代玉玺的传人,全族倾力培养,花费无数心血,如今死于非命,全家都陷入了悲伤和绝望,祖母更是悲痛欲绝。

    那日,悲痛中的祖母秘密将她唤到房中,打开一个密室。又在那密室中,打开一个幽深的秘道。

    祖母郑重其事,掷地有声:“阿英死了,高欢为了得到传国玉玺,不会放过冉氏。我今日,要你代替阿英,承袭这个秘密。这个秘道是前人所挖,为的就是这一刻。冉盈,你带上这幅画,去找到传国玉玺,将它送到建康去。这玉玺,不可以落到胡人的手中。”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片帛布,交到冉盈手上。

    冉盈懵懵懂懂,问:“祖母,我走了,你们会怎样?”

    祖母不说话,一把将她推进秘道里。秘道门随即封死。

    冉盈非常害怕。黑漆漆的秘道,伸手不见五指。祖母以全族人的性命,换她一人携带秘密逃走。她别无退路,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啪的一声,秘道的墙上亮起一串火把,幽幽深深,一直延伸到令人恐惧的远方。

    ……

    正在遐想间,忽然有人在外面敲她的窗户。

    她一惊,连忙将帛布塞回枕下。走到窗前,心却跳得厉害。

    是子卿吗?他来干什么?

    她曾为那一晚的犹豫辗转后悔了千百遍。她为什么不能和他私奔呢?她喜欢他,也想他成为自己的夫君呀。

    若是他还要同她私奔,就答应他好不好?就答应他吧。

    好,答应他!然后和他远走高飞,找到玉玺送到江南,再找个远离世人、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相守一生。

    她走到窗前,强按住不安分的心,颤抖着手打开窗——

    却是李昺那张笑嘻嘻的圆脸。

    那点渴盼嗖地一下无影无踪,一颗心空荡荡的没着没落,左摇右晃。

    她有些恼,说:“这大晚上的,你来干嘛?”

    李昺笑眯眯地说:“阿英,今夜月色正好,出来一起赏月嘛。”

    她白了他一眼。这人总是没正形,难怪听说他只要一回家就被他阿母满院子追着打。

    她说:“没事我要睡了。”说着就要关上窗子。

    李昺连忙伸手挡住:“别别别,我逗你玩儿呢。有正经事。”

    “快说!”她没好气。

    “你猜猜明天什么日子?”李昺神秘兮兮的。

    “不说我睡了!”见他还在吊人胃口,冉盈作势又要关窗。心情不好,谁有空陪他猜谜!

    “哎哎哎,你这人!”李昺伸手挡住窗子,说,“明日是子卿大婚的日子。书院收到了于府的帖子,邀请众位同窗前往观礼。下了课我们一同去吧。”

    听到“子卿大婚”四个字,冉盈的心猛的一抽。都已经四月了吗?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不会来了。

    “我不去,你们去吧。”

    李昺歪着头看她,说:“你真奇怪,当初是于府推荐你来入学的,子卿在的时候,你们俩也一向形影不离。怎么他大婚,你反而不愿意去了?”他探身伏到窗子,凑到冉盈面前坏笑着问:“老实说,你们俩是不是真的……断袖…”

    “断你个头!”冉盈使劲拍了一下李昺大大的脑门,“再胡说我告诉院判去!”

    李昺的脑门被结结实实敲了一下,却并不生气,揉了揉脑门,依旧笑嘻嘻的:“那明天一起去吧。你的好兄弟娶妻了,你怎么也该到场祝贺一下吧。”

    他摇头晃脑地走了。冉盈却看着空空的庭院失了神。

    四月时节,梨花已经落尽。只有洁白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那几株梨树上,朦胧闪光。

    曾和子卿一同在树下读书,读到王戎那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时,子卿侧着脸看她,痴痴说:“阿盈,我是那情之所钟的普通人;而你,大概就是不会动情的圣人吧。”

    圣人忘情……忘情……

    不!我对你来都是有情的!

    冉盈猛地低头,将脸狠狠捂住!

    只觉得手心渐湿,泪洒指缝。

    梨花落尽了,人也散尽了。

    第二天中午,正是大家都在吃午饭的时间,院工跑来说:“郎公子,外面有人给你送信。”

    郎是子卿给她取的鲜卑伪姓,本为叱奴氏,用的是他母亲的姓氏,他说,书院中多是鲜卑贵族的子弟,扮作鲜卑人,少被他们欺负。

    “送信?”冉盈叼着筷子,脑子里杂乱的思绪飘来荡去,食不知味,听说有人给她送信,觉得奇怪。放下筷子跟着院工出去。

    到了书院门口,却见到贺楼齐站在外面。

    一见他,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四下里坐看右看。

    贺楼齐噗嗤笑了出来:“放心吧,他没来。”

    她这才又走上前去,站在书院门口,有些窘迫地挠挠头:“谁……谁的信啊?”

    贺楼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是不能相信莫那娄的话。别说宇文泰是如今长安城真正的执牛耳者,光是凭他丰采高雅世无其二的长相,长安城中就有不知多少王公贵府的千金心心念念惦记着,时刻找机会偶遇着。那种不小心摔倒扑入他怀中的事情他也不知碰到了多少,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不男不女的?

    “谁的信啊?”冉盈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粗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贺楼齐这才想到自己的来意,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直直地塞到她手里:“他的!”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宇文泰的信?

    她拿在手上左右看看,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

    一行工整楷体写在一张质量上乘的银光纸上:今日不准去观礼。

    不准去观礼?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观礼?还是他猜到我会去观礼?

    冉盈的脑子里冒出之前在小天地那次,她临走的时候,宇文泰对她说的那句警告:不要和那些少年走得太近。

    冉盈有点懵。原来他早知道她和子卿的事,那他说那话也就是意有所指了。这人,什么意思嘛……

    她随手把信纸折起来塞进袖子里,照样进食堂叼着筷子对着食盒食不知味,脑子里却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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