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人皆为段九的醒来而感到兴奋，对于柳望春和夏小猪而言，心里更多是欣慰和满足，这是他们成功的结果。

    段九这日清晨，吃了他这十七年来，最多的山珍海味，皆是大补之物，可这美味佳肴，可能是由于失血休克引的舌头也不敏感了的原因，他反而觉得不如昨夜天女曦那一碗粥好吃。

    “小恒，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可算醒来，不然我这一辈子都得在愧疚里。”林原握着段九的手，喜极而泣。

    段九微笑道：“林大哥，不怪你。是我自己逞强轻敌了。”

    林原抹了抹眼角的泪珠，严肃道：“我已经替小恒你调查过了，那人叫东方琴，原是嵇乐阁的人。因为一直以来都患有失眠症，所以受不了别人在他睡觉时发出任何响声。自打在嵇乐阁学会了安眠曲后，每夜把阁内的弟子催眠了，自己再睡。可是人却坏的人，把人催眠了，第二天却不叫人起来，害阁内与他住的弟子每每不知早起，错过修炼和听课时间。故而屡屡招人投诉和厌恶，但嵇乐阁阁主怜惜他是孤儿，又见他天赋异禀，不愿逐他出阁，还特意安排给了他单间睡房。但因为从小孤僻的原因吧，他自觉留在嵇乐阁也没多大意思，一个星期前，便自个儿退出了嵇乐阁，开始云游四海，随处漂泊。”

    段九听了林原的介绍，不见怜惜之色，也不见惊讶之色，只觉在这乱世里，人人皆是悲情主角，有人怒而求进，有人哀而望退，是进是退，都是每个人自由选择的权力。

    那夜，吵人休息，毁人美梦，确实是自己不当在先，此事不可厚非。但东方琴借着略有实力，而咄咄逼人，便也是他不对在后。

    如此恩怨是非，便当就此了结罢了。

    至于林原口中的嵇乐阁，那是位于虹熙城内，一间颇具盛名的门派。修炼的是八极驭术，但驾驭灵气的方法，却是主张以乐声为介质，也是苏朝大陆里唯一一个以乐驭灵的门派。其阁主名为百里闻声，传说已是巽灵境七层，实力强悍，不容小觑。但为人和善，不愿参与江湖是非之中，多具有修乐之人那种宁静致远的精神。

    段九只道了一声：“知道了。”

    林原大惊，不想段九如此平静，道：“那东方琴可是险些要了你的命啊，小恒，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段九淡淡道：“当夜便能就此了结的事，我绝不会拖到如今。既然选择了饶他一命，便不会再做追究。”

    林原摇了摇头，觉得段九甚是可笑，道：“小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东方琴那等不辨是非，一心求胜之人，留下终究是遗祸无穷！”

    段九不言，东方琴亦非要了自己的命，他只是过于好胜，不想段九有伤在身，才致使段九命悬一线罢了。何况，其人也不搞偷袭之流，双方既与宣战，便是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

    相反，如若非林原欲把天女曦拉出来调和，段九亦不至于怒而出手。

    看着室内二人闹得如此僵，令剑仙遂笑着出言劝道：“这位林小兄弟，小九他如今精疲力倦，有伤在身，何苦在这里争执这等仇恨之事？等小九伤好以后，再言其他不迟。”

    林原叹了口气，他也不敢在令剑仙面前撒野，无奈道：“前辈说的是，是我一时意气用事了。”

    “哈哈，好，兄弟之间，多有矛盾是常事。”令剑仙捋着须子大笑。

    段九道：“林大哥，我知你是好心提醒我，不过我心已决。”

    林原望了望四周人的脸色，皆是向着段九的，他亦不好再言，免倒显得自己心狠手辣，小肚鸡肠，遂苦笑道：“罢了罢了，毕竟东方琴伤的是你，你说了不追究，那便不追究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小恒，你实有贤者风范啊。”

    段九听出林原这话中多有讥讽之意，但段九并不因此责怪与林原，相反，他反而理解林原的一片好心。

    行走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向来是见血多于见泪的，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这世界里，心存仁慈之人，多半暴尸荒野，而手段足够残忍，虽然每日过的亦是提心吊胆，但却多半高居庙堂，大富大贵。

    宽容放过，是弱者的无奈。有仇报仇，是强者的本事。

    今日之事，如若换做在场的其他人，或许都会选择将那东方琴置于死地。

    而段九，并非单纯的善良，所以才选择了饶他一命，而是，在他的看来，东方琴不过只是“罪不至死”罢了。

    段九轻笑，道：“多谢林大哥谅解。”

    林原见段九既已装傻充愣如此地步，更不好多言，作罢道：“行了，我去给你熬药吧。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多加休息。”

    令剑仙听了，亦捋须朗声笑道：“有理，有理，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呼吸都困难。我们都下去吧，让小九安心养伤。”

    说罢，他跟着林原，一共出了房门。而房内，天女曦和灵儿并未有离开的意愿，灵儿坐在段九床前，天女曦则站到床头一边。

    灵儿问道：“哥哥，你要休息吗？”

    段九笑着说道：“怎么了？我说要休息，你们两个是不是也乖乖出去？”

    灵儿撇了撇嘴，道：“哥哥，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希望我们两个留下呢。”

    段九轻笑，摸了摸灵儿的头，温柔道：“哥哥跟你开玩笑呢。”

    灵儿咧嘴笑道：“灵儿就知道，哥哥最需要灵儿的陪伴了，对不对？”

    段九哭笑不得，道：“对。”

    灵儿一听，便一把抱住了段九，但很快又下意识地松开了，抱歉道：“哥哥，灵儿是不是碰了你的伤口了，痛不痛？”

    段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痛。”

    灵儿的脸一下子又挂上了一道明媚的弧线。

    天女曦见两人如此温馨，站在一旁心里亦觉得暖和，如同站在冬日过后的暖阳下， 心里暗自慕道：“段公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段九见天女曦伫立在一旁，却久久不言，唯恐冷落了她，回头看天女曦时，却见她一个人在微微发笑，觉得好奇，柔声问道：“曦姑娘，想到什么如此开心？”

    天女曦回过神来，笑道：“想到了段公子，故而开心。”

    段九那张原本因为虚弱而惨白如纸的脸，竟一下子染上了晕红，回过头，不敢接话。

    天女曦遂忍俊不禁，掩嘴娇笑一声。

    天女曦圆场道：“不逗段公子玩了。我这里倒有一件段公子感兴趣的事。”

    段九闻言，心中好奇，他感兴趣的事？这普天之下，他感兴趣的事寥寥无几，但他苦思难解的事，倒是寥若星辰。

    感兴趣与疑惑，并不能混为一谈。

    自然，此刻的段九，不会如做这等无谓的抬杠，他问道：“是何事？”

    天女曦娇媚地一笑，反问道：“我若告诉了段公子，可以落得什么好处？”

    这女人倒是精明的很，每件事情，都可以做讨价还价的买卖，比那方正楼的人还会做生意。

    段九轻笑道：“那要看曦姑娘所言之事，能值几个钱了。”

    天女曦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那风中的银铃声一般。

    她心里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段九，终于学会了和她一同讨价还价，这是件好事，一个人要是与自己玩不开，断然不会敢这么说话的。

    天女曦笑道：“好啊，我告诉段公子，你看看值几个钱。”

    段九微笑道：“请讲。”

    天女曦答道：“炎上殿的长老孔系，杀了李才爷的妻子，并且大伤了他的儿子。”

    段九一听，心中一颤，天女曦这回答虽然简短，可是足以让段九明白了一切。

    孔系因为痛恨望月楼的李才爷偷盗了他的飞虚大漠图，心中愤愤不平，一直怀恨在心，可却找不到机会对李才爷下手。因为李才爷身为盗客，向来善于躲藏。但是，李才爷虽然能日夜躲在暗处保命，可他的妻儿却没这等躲藏的本事。孔系必然是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李才爷妻儿生活的地方，他对李才爷下不了手，便做无耻小人之事，对他的妻儿下了手！便是如天女曦所言的，孔系杀了李才爷的妻子，并大伤了李才爷的儿子李灏。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日的李灏会身受如此重伤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李才爷会不顾望月楼的规矩，借望月楼的消息，更借他段九的身份，怀着必死的决心来雨花阁亲手了结了孔系。

    “这一切，可是发生在一个月前？”段九追问道。

    天女曦道：“嗯。”

    果然！李才爷自知打不赢孔系，一直窝囊着，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或许，他本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机会。

    而受了伤的李灏，因为痛恨父亲的无能，害死了母亲，自己一个人逃到了郊外的月元仙庙里，偷吃贡品，痛苦的苟且活着。或许，他本是想进雨花阁求医的，中途却因为内心的纠结，唯恐柳望春不救他这等贼人的孩子。故而，才在雨花阁坚持了一个月，最终知自己只剩一口气了，方到雨花阁来，他本便无能救活的奢望，而是不愿暴尸庙内，求柳望春给他葬身之地的。

    如果一切皆如段九所想，那么，告诉孔系，盗走飞虚大漠图是李才爷和暴露他的妻儿居所的人，会是谁？

    而重伤孔系，抢走《火灵经》的人，又会是谁？

    江湖间的恩怨，段九不想参与，可这恩怨，已经明摆这强加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得不去追查问题的答案。

    天女曦见段九听了她这话，一时眉头微皱，一时又仿若豁然开朗，便问道：“段公子想到了什么？”

    段九遂将自己的推想告诉了天女曦，天女曦听罢，娇声笑道：“段公子真是神机妙算，你说的，与我知的，一般无二。”

    段九听了，不见惊喜，反倒更添几分深沉。

    天女曦问道：“段公子，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从哪里听来的吗？不怕我只是编个故事骗你？”

    段九答道：“是林大哥告诉你的吧？”

    天女曦笑道：“是的。所以段公子还愿意为这个消息付钱吗？”

    段九答道：“要付，按照方正楼的价格，付你一百两如何？”

    天女曦娇笑道：“不好。”

    “两百块如何？”

    “不好。”

    “一千两如何？”

    “段公子能听懂那么多东西，却听不懂女人说的“不好”么？”

    “嗯？”

    “我不要银两，我只要一支发簪，我头上这支发簪，曾经沾染过血了，我想要一支干净不沾血的发簪。我要用它做头饰，而是武器。”

    天女曦取了发簪，披散着满头秀发笑道。

    “灵儿也想要发簪。”灵儿举起手，叫道。

    段九轻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