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弯弯，皎洁无暇，夜间的微风吹拂在段九的身上，是那样惬意而舒适。段九此时躺在雨花阁的阁顶之上，把辰亭让出来以后，柳望春曾提议他与夏小猪睡一起，或许在大堂内铺席作息，可这些建议都被段九婉拒了，他要到阁顶上睡，这里凉快，夜间可观繁星点点，晨曦可赏日出壮阔。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柳望春一再强调这室外不比室内，湿气甚重，极易风寒，叮嘱段九如若夜间过冷，不可强扛。因为他此时精气正弱，极易染上病来。段九极是感动，一再许诺，必然量力而为，前辈大可放心。

    夜间湖里时有蛙鸣，起起伏伏的蛙声虫音在段九耳边萦绕，山间竹林树木随风沙沙作响，与湖间蛙声构成一曲，在安静的夜间，闻如此诗意之曲，实在容易令人犯困，而段九此时似乎并没有心情过分欣赏这曲子，他心有他事，久思难安。

    今日天女曦请教柳望春时，曾问：“柳爷爷既知这李公子为炎上殿所伤，也许他与段公子之事亦有关联，为何不去追问呢？”

    柳望春捋须笑道：“我只是负责救死扶伤，江湖纷争之事与我无关，我不可节外生枝，如若小曦姑娘有兴趣，可以自行去问。”

    天女曦娇媚的笑了笑，道：“多谢。”

    原来她实非真实在请教，而是套柳望春一句“可以自行去问”，毕竟这雨花阁是柳望春的地盘，而这李灏是柳望春的病人，没有柳望春的许可，任何人不可惊扰他的病人，这是雨花阁的规定。

    天女曦走到段九耳边，细语道：“我可是为段公子才这么做的，段公子没有理由不陪我一同去问吧？”

    段九一怔，暗道这女人实在狡猾，但心中更为感动，因为这要去询问李灏一事，其实他心中确有想法，只是碍于礼仪，又寻思李灏已经伤的不可说话，实在不便打扰，方才没有行动。而如今，这天女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特意要替他做这个“恶人”。

    天女曦说罢，总是很自信的走在前面，她似乎断定段九听了自己的话一定会自觉跟上一般。

    然而，她确实是对的。段九乖乖陪他一同前往了辰亭。

    李灏此时坐在床边，闭目养神，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火伤，他不便躺下，只能坐着休息。

    天女曦进了辰亭，把托盘放下，托盘上有笔墨纸砚，是照顾及李灏说话不便而准备的。李灏闻的天女曦身上的微微清香，缓缓睁眼，见眼前女人之惊艳，超乎生前所见的所有女人，遂觉自己如此丑陋见如此美人，自卑低下了头。

    天女曦柔声道：“李公子。”

    李灏怔然不敢应，闭上眼装凝神静气之样，似乎要拒天女曦于千里之外。段九见罢，心想其既然不愿意交访，亦不便打扰。遂有离去之意。

    可这女人的心思，男人不一定看的懂，而男人这心思，女人却往往看得懂。

    天女曦继续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李公子，公子如若方便，烦请回答。”

    李灏依旧不言，似已入定，身无旁物。

    天女曦凑到李灏耳边，语气显得失落，轻声细语道：“李公子难道愿意如此冷落我么？”

    李灏顿觉心中有道晴天霹雳闪过，身心皆犹如百虫往上爬，奇痒难忍，深咽一口水，微微睁开了眼。

    他终究是个男人，男人都无法抗拒天女曦这般娇媚温柔的声音。

    天女曦笑道：“李公子能否告诉我，你跟炎上殿为什么打起来的？”

    李灏一听见这问题，眼睛又立刻闭了上去，显得甚是痛苦和抗拒。

    天女曦轻声道：“李公子被炎上殿打成这样，一定很想报仇雪耻，如若李公子愿意将来龙去脉与我们说一下，我们可以替你报仇。”

    我们？段九心知这女人狡猾，嘴上道是“我们”，怕其实就是把他自己给卖了吧。

    天女曦回头望了一眼段九，见段九立刻不屑的转过了脸，竟暗自心喜，盘算着段公子以后是摆脱不了我了。

    李灏听了天女曦的话，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显得很是纠结，一种痛感席卷而来，不知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只觉得不甘而又无助。

    天女曦见李灏有了细微的变化，遂继续柔声道：“李公子受了伤只能苟且在仙庙内自行疗伤和过日子，必然已经举目无亲，如今大仇未报身先死，岂不是遗恨无穷？我知李公子说话不便，特意备了笔墨，难道李公子还要替仇家隐瞒什么不成？”

    李灏只觉这女人嘤嘤耳语，扰的人心思大乱，而且其言语而句句在理，虽不知是敌是友，为何来套话，但心中那抗拒已然落了七分。遂又睁开双眼，瞧了一眼天女曦，又瞧了一眼段九，遂又感觉失望，区区两名与他一般年龄上下的年轻人，如何替他报仇？如果将事说出，怕反倒连累了他们。

    天女曦把笔捧到李灏眼前，笑道：“李公子，写下吧。”

    李灏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

    天女曦觉得吃惊，天底下的男人还没有让她如此大费口舌去劝说的，一般男人便是见了，便已迷的服服帖帖。这李灏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已没那男人的七情六欲？

    天女曦娇声叫道：“李公子。”

    “让开。”段九突然走到天女曦身后，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面无表情的望着李灏。

    “段公子？”天女曦觉得委屈和不解，但很快又从段九那冰冷的神情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遂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心中暗自：段公子，这是吃醋了。

    段九自是不会知道身后的女人有如此多的想法，只对着李灏淡淡说道：“我知问你一个问题，李才爷是你父亲。”

    段九话里说着是问你个问题，语气却是陈述句，仿佛他十分肯定此事，只是走个形式，当算是在问人。

    李灏听得此话，顿时甚惊，激动的用已经损坏的嗓子说道：“你……你……是……”

    段九知他说话不易，遂打断道：“我叫段九，半年前，我算跟望月楼有过交集。当时，我从望月楼一人手中抢过一张图。”

    李灏越听越惊，心脏在不停地颤动，用沙哑的声音质疑道：“你……你……”。

    段九继续打断道：“没错，我抢的正是飞虚大漠图东卷图，而抢的人正是当时夺了图欲回望月楼交差的李才爷。那日，我抢了李才爷的图，他欲与我同归于尽，而后，突然从巷角里跳出了一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少年，他管李才爷叫爹，求我放他爹一马。”

    李灏听得既是痛恨，又是无奈，泪水在他眼眶中不住的打转。

    半年前，他偷听到父亲与母亲的对话，知他接了望月楼的任务，是去抢炎上殿孔系长老的飞虚大漠图东卷图，他与母亲力求李才爷不要冒着风险，因为孔系不好惹，炎上殿不好惹，飞虚大漠图更不是不好沾边。可李才爷不听，说做完这一单便收手退出望月楼，楼主会给他一大笔财富，够他们三人生活下去。

    飞虚大漠图，是飞虚大漠第一任漠主关外飞留下的地图，一共分为东，西，南，北四卷，传说集齐了四卷图纸，便能找到关外飞生前留下的大笔财富，这中间既包含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也包含了称霸天下的独门驭术和武器，一直是江湖中人人虎视眈眈之物，千百年来，为夺此物而丧命之人不计其数。

    而这关外飞为何能拥有如此财富？传说中他是这片大陆的第一任王苏始王最有力的辅臣，为苏始王统一苏朝大陆立下汗马功劳，一直是忠心耿耿之将相。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偷空了国库，带着大部分财富逃到飞虚大漠里。

    飞虚大漠是苏朝大陆最南端的一片荒芜之地，其地势之辽阔，不弱与半个苏朝大陆。其地炎热干燥，寸草不生，进入大漠中几乎再难以活着出来，被称为“死寂之地”。而关外飞逃到飞虚大漠后，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是死是活，只是在他失踪十二年后，江湖上便流传开了飞虚大漠图的传说。

    但江湖上传来的飞虚大漠图无论其背后的故事真假，单单这图究竟是真是假，便已是难以辨认，或者可以说是无从辨认。故而，时有飞虚大漠图在拍卖楼里出现，只是不管其真假，但凡听得飞虚大漠图五个大字，都有人愿掷大笔重金购回，为此争个头破血流。

    而孔系手上那飞虚大漠图东卷图正是从玉捷城唯一的拍卖楼方正楼里拍得，可这方才到手，其手上拥有飞虚大漠图一事便已天下皆知，被各门各派给盯上了，而望月楼无疑是其中之一。

    望月楼当时在楼内传开，谁要能偷得这孔系的飞虚大漠图，必然重重有赏。而这无数为飞虚大漠图前仆后继的人中，李才爷便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成功了的那一个。

    那日，出了门去的李才爷不会想到，他身后有他的儿子李灏紧跟着，更没有想到，段九正受“寨主”的指令，在望月楼外等候着每一个可能任务归来的人。

    段九回想至此，也心怀抱歉，语气不再显得冰冷，而是有了一丝愧疚。昨日他便认出了李才爷的尸体来，只是当时他没来得及深思和回忆，便杀出了一个赵常空。

    段九说道：“因为你容颜已毁，我先前确实没能一时间认出你来，也只是方才仔细端详中，才恍然惊觉。”

    段九自是还结合了这李姓，与李才爷为同一姓氏。半年前李才爷偷了孔系的飞虚大漠图，与炎上殿有一仇记着。虽不知其后又发生了什么，但这也许正是李灏为何会与炎上殿打上，而李才爷为何冒死到雨花阁来非取了孔系性命不可的原因。

    李灏缓缓站起身来，眼神痛恨地盯着段九，狰狞的面目和糜烂的面孔，显得特别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