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方正化的见闻
方正化是司礼监太监,却并非秉笔太监,而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随堂太监,跟在秉笔大太监们身后端茶递水而已。
但方正化并非一个普通太监,他心中有着“高洁”的志向。在内学堂读书的时候,别的小太监都怀揣着成为各监大太监甚至司礼监秉笔这样的梦想,好能够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而唯有方正化指鸟立誓,要以成祖年间“三保太监”为偶像,早早立下挥事方遒扬威异域的远大志向,并为此苦读经书习练武艺。
然而大明的现状让扬威异域的梦想越来越远,内忧外患之下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但方正化的志向却未改。
所以,这次崇祯决定给辽南派一个监军,并决定从内监中挑选合适的人时,别的太监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方正化却积极报名,并成功被选上。
虽然辽南看似连番大胜,但太监们对去辽南却并不感冒。因为那地方太过偏僻,而且处在和建奴战争的最前线。
刚从建奴手里收复,百姓都是从山东从东江迁徙去的,肯定是一穷二白,根本就没有油水可捞。处在和建奴战斗第一线,整天打仗,作为监军太监打仗必须随军出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命送上。
所以,在大部分够资格的太监眼里,去辽南绝对是一个苦差事。而对于方正化来说,却正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战场。对于屡立战功的王业泰,方正化更是仰慕已久。
把毕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偷偷的送给了皇帝身边的王承恩之后,方正化如愿获得了这个差事,成为了平辽军监军太监。
怀揣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方正化踏上了前往辽南的路。没有从天津卫走海路,而是选择了出山海关走辽西,因为他要考查关外的山川地理形式,好对未来的职业有一个好的规划。
途径辽西各城,方正化受到了地方将领们的热烈欢迎,无数的奉迎马屁送上,众多的红包纳入怀中,若不是看他没有鸟,肯定还会有美貌的少女奉上侍寝。
方正化知道,这些辽西将领们正在忐忑不安,大凌河之战失败,四万援军几乎被建奴全歼,祖大寿抛弃了大凌河城逃回了锦州,朝廷已经震怒,正在彻查战败的原因。而大战失败,众多的将领被杀被俘虏,空出了很多职位,便有好些人看上了这些职位,上下运营着。而自己身为钦差使者,有着巡查关外防务的兼职,这些人对自己自然要奉迎了。
方正化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在宫中也看惯了这些情况。对所有巴结自己的将领官员们,方正化都和蔼对待,对他们送来的银两都欣然笑纳,认真听取他们的委屈和请求,却全然不表态,完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而在空闲的时候,方正化便会悄悄召来本地的士兵军户,详细询问着这里的一切,从士兵们衣食住行到武器装备以及平时的训练,重点是了解士兵们对打仗的态度。
最后方正化得出一个结论,辽西的军务已经彻底腐化,而且是从上到下的腐化。
这里绝大部分的军田都被将领们占据瓜分,绝大部分军户都是将领们的佃户,耕种着将领们的田地,把生产出来的大部分粮食交给将主老爷,然后打仗时再听从将主的命令出征。
绝大多数军户们都穷困潦倒,生活的无比麻木,对打仗的态度也很麻木,知道自己是军户,生来就该当兵打仗,知道建奴来了会抢走他们不多的财产,所以不得不打,仅此而已。
而辽西的将领们个个贪婪,侵占军田侵吞军饷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甚至军中有规定,什么样的职位吃多少个空饷。
一路走来,探访的结果让方正化暗暗心惊,怪不得每年的辽饷占据了朝廷一半以上的国库收入,面对建奴却屡战屡败,原来根源就在这里。
将领们侵占了大部分粮饷,平日里的生活穷极豪奢,自己和家人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库房里堆满了银子。普通的军户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
若是不改变这一切,朝廷便是拨给再多的银子,想打赢也非常难。
心中叹息着,方正化离开了锦州,换乘海船往辽南而去。他想早日看看辽南是否也是如此。
坐船到辽南第一站是一个叫做长生岛的大岛,靠岛补给淡水的时候,方正化在岛上转悠了一下,然后便惊住了。
他看到了热火朝天的工作情景,数以百计的工人正在挖矿,看到了巨大的木制吊台,把坑里的矿石吊到上面装车,然后看到众多的马车把装满矿石的大车沿着平坦的石板路走,然后看到十多柱浓烟笔直的升到空中,据说那是在烧制水泥。
据方正化估计,这长生岛上的人便有上千人之多,众多的人都在忙碌着,生产着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
对于水泥,方正化也有所了解,知道是用来筑城或者盖房子的上好材料,在北京城中已经有了水泥的出现,没想到却是在这座辽南的大岛上生产的。
这么多人忙碌,出产的水泥应该很多吧,可什么地方需要用到这么多水泥呢?
“我们长生岛,每天出三窑,每窑产水泥十万多斤。现在商务司已经把水泥成功销售到了登州天津和京师,不过大部分的水泥还是用来我们辽南。
今年秋天这一仗,大帅从建奴那里解救了数万百姓,而且张旭将军带兵攻入了建奴老巢,听说解救的汉民百姓有十多万之多,这些人都要到辽南安置,需要建大量的房屋。”岛上的管事对方正化道。
“原来是这样啊。”方正化喃喃的道。
船只离开了长生岛,贴着海岸向南行驶,他看到了金州关城,那绵延数里的城墙听说便是水泥所筑。船只继续向南,有着众多河流流入大海,在河流的两岸有着众多的小块平地,平地上众多的农夫正在忙碌着,应该是趁着冬季到来之前种下冬麦。
了解过辽南地理的方正化知道,辽南本就多山岭,能耕种的平地很少,大都分布在河流岸边。看来辽南在和建奴激战之时也没有忘记生产啊!
方正化也看到,在河流的岸边,有着众多的堡垒,和辽西军户们居住的坞堡很相似,不过这里坞堡通体灰扑扑的,不像辽西坞堡那样的土黄色,应该就是用水泥建筑的。
坐船继续向南,到了半岛南边,然后又折向东,方才到了旅顺口。
看着港口上稀稀拉拉的迎接人群,方正化脸色有些难看。
一路行来,不管是路过关内永平等府县,还是山海关以及宁远锦州,地方官府和将领们都早早地迎接在城门外数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声势一个赛过一个的大,生怕惹得钦差大人的不快!方正化奉命去辽南核查战功身上还有巡查关外军务的差事,正儿八经的朝廷钦差。在核查军功之后,才留在辽南当监军。
不管是钦差和监军,那种身份都无比的重要,旅顺不说空城来迎吧,也不能就这么大猫小猫两三只啊!经历了一路上的排场之后,不知不觉的方正化心里有些膨胀了,看到这自然有些不快。
别说方正化了,便是跟着他的两个锦衣卫百户胡大和赵三都看不下去了。
“平辽将军是怎么回事,怎么敢如此轻视朝廷钦差!”胡大愤愤不平的道。
“是啊,轻视钦差便是轻视皇上,咱们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赵三也跟着道。
“休得胡说!”压着心中的不快,方正化不轻不重训斥了一句。
到底是做大事的人,方正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下了船。
然后才发现,前来迎接的多是第一波朝廷前来查验军功的使者,有锦衣卫,有都察院,更有兵部的人。
而真正属于辽南的官员只有一个,是一个叫何禄的军官,矮小的个子胖乎乎的身材,没说话便满脸笑容。
“钦差大人,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军械司出了问题,大帅他临时有事没法亲自前来,让下官代表他来迎接钦差大人。”何禄满面堆笑的道。
方正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明显,平辽将军对自己的前来很是不爽,这是给下马威啊!
方正化也能想象到为何会这样,原本王业泰在辽南一人独大,什么事情都自己说了算,相当于辽南的土皇帝。现在自己来了,而且是代表皇帝而来,无形中便给了王业泰压力。也许是因为权力被分出,也许是认为皇帝不信任自己,所以才给自己一些颜色看看。
可自己是钦差啊,是代表着崇祯皇帝而来啊,王业泰敢给自己脸色看,分明是不把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啊!一时间,方正化真的有些怒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不得不泄了胸中的怒气。因为他想到了王业泰的身份,还有立下的绝世功劳!
从一路看到的情况来看,方正化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王业泰没有虚报战功。然后结合着朝中封侯的议论,方正化知道,用不了多久,大明又一个侯爷便会新鲜出炉。侯爷,而且是手掌重兵执掌一方的侯爷,自己这个朝廷的钦差在人家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自己是要来立军功的,是要当三保太监那样的无敌太监的,必须要谦虚,必须得放下身段,只有这样才能在辽南立足。
想到这里,方正化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笑容:“没关系,没什么,平辽将军他军务繁忙,责任重大,自然要忙碌正事,不用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上。”
额,何禄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公公这么好说话,连忙一顿马屁拍上:“钦差大人能体恤我家大帅的辛苦,下官真是感动万分,我辽南数万将士也都感激万分。钦差大人您真是太好了......”
在何禄的引领下,坐上了辽南特色的马车,方正化离开了码头向旅顺城而去。据何禄说,辽南初创一切匮乏,整个辽南都找不到一顶轿子,所以还请钦差大人海涵。
方正化对此并不介意,甚至要求骑马进城,却被何禄劝阻了,说若是摔了钦差大人他承担不起。
方正化进入了旅顺城,被安置在一个小院落里,这是真正的小院落,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没有假山池塘没有花园,连一丛竹子都没有,院里唯一能欣赏的就是角落里的一棵枣树,不过树上的枣子连一个都没有,只剩下枯黄的树叶......
一连数日,方正化都没有见到王业泰,也没有任何官员将领给他送礼,没人请他吃饭喝酒,和辽西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过事情并没有耽搁,何禄每天都会来,向他汇报战果,引着他查看战斗的斩获。
看着那一堆堆的堆满了数间房间建奴首级,方正化震惊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象。数千上万的人头出现在眼前,用石灰腌制的首级没有腐化,都栩栩如生,看起来那样的狰狞。只看得方正化心惊肉跳,震撼之余,对王业泰的怒气也不消而散。
这可是建奴首级啊,威胁大明十多年,肆虐京畿吓得小儿不敢夜啼的建奴的首级,数千上万颗建奴首级,如同堆石头一样堆在自己眼前。而对斩下这么多建奴首级的人,对立下了如此绝世大功的人,哪怕对自己做的再过份,这一刻,方正化都不想埋怨,也不敢再有任何怒气!
王业泰把方正化凉了好几天,听何禄回报方正化一直非常老实时,王业泰这才露面。说实话,王业泰对崇祯往辽南派来监军非常不满,这不是赤果果的不信任自己,这才派人监视吗?
所以,他才有意的不去迎接,甚至不见方正化的面,连给方正化宣旨的机会都不给。不过当李彦直的信送到辽南时,他再也坐不住了,不得不见方正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