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兰。
    楚门。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如今，已经全部烧毁。
    四周的漆黑，述说着此地曾经的，烽火狼烟。
    楚枫站在山下，
    望着那已经是废墟的楚门山门。
    那里，曾有楚门数百男男女女，誓死抵抗那十七万人。
    那十七万土匪！
    抢的抢，杀的杀，辱的辱。
    白衣身后，一行十五人，走在这路上，沉默哀悼之余，望着红瞳儿身后铁链绑着的两人，无不流露愤怒仇恨之色。
    那是，血海深仇。
    临近那座小区。
    “哥，”红瞳儿双拳拽紧，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
    面对无数枪林弹雨，都能面不改色的他，怕了。
    明明。
    出发之前，他还开心地想过，要不要告诉那个叫胡婷的女孩儿，他的哥哥，其实不是丑八怪，而自己，其实是楚门门主，是哥身边的将军！
    十一甚至，小小骄傲地想过。
    当那个在为考试担心的女孩儿，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应该会露出些许崇拜的目光？
    那时，他可以骄傲地说：‘胡婷，我楚十一，其实不是扫地的，我是你的......大英雄。’
    思前想后，他觉得算了，等回来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可......楚十一万万没想到。
    那日他的这个决定，
    导致的是......诀别。
    那句话，再也不能说出口。
    楚枫盯着那双红瞳。
    他能看到，十一身上不断外流的气机。
    心湖枯萎，丹湖已经坍塌，
    这种时候，用不用去得知那真相，已经无所谓了，十一这一身修为，除非那丫头没死，不然很难挽救。
    但......
    楚枫瞳孔化作金色，望向远处那一座小区，却看见那一身被撕得破碎的，一角连衣长裙。
    那女孩儿死了，死于......
    他拳头捏紧。
    “你等等。”
    抬手，楚枫灵气汇聚在掌心，抬起空中，抓住十一肩膀，想要再替他亡羊补牢巩固丹田，可没想，还没施为，便被后者以最快速度，轻轻拨开。
    “不用，哥。”红瞳儿朝着楚枫勉强一笑：“没用的。”
    留下楚枫，望着楚十一，露出惊容。
    这眼神。
    他当初得知芊芊飞机失事后的眼神，一般无二......
    “别做傻事。”楚枫皱眉。
    红瞳儿摸了摸头，挤出笑容：“听哥的。”
    红瞳儿一路拖行。
    直至，一处小区残骸围墙外，
    “你们......后悔吗？”他拽紧拳头，看着锁链尽头，被鲜血染红的两人。
    地上，大皇子有些神志不清，若不是楚枫灵气吊着，怕是已经气绝，听到这话，他心头颤抖。
    悔。
    当然悔。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绝对不会闯这个中原，太，太恐怖了！
    相反。
    相比大皇子的奄奄一息，二皇子倒是一直看着楚十一动作，见到他拾起地上那截长裙后，思前想后，露出诡异笑容。
    “原来如此，我随便选的一座城，想不到一不小心，还能杀了你的女人啊？”
    看着楚十一手中连衣裙碎屑，被奉为智慧之神的二皇子，咧嘴开口：“她死前，一定享受了很多我北欧将士的快乐吧。”
    嗤嗤——
    一刀，猛地刺入他小腿，疼的二皇子又是一阵惨叫。
    可他，笑容越来越盛。
    他以自己第五层的智慧，又看出来些东西。
    “刺吧刺吧，反正你哥，不敢让你杀我。”他咧开嘴，一副无所谓模样。
    这一路来，他终于明白自己皇兄，为什么背部都被磨平，磨出白骨，依旧没死。
    楚枫！
    那个弹琴的，一直在用灵气，吊着他们的命。
    为什么？
    还不简单？
    楚枫不敢让哥哥死，也不敢让他死。
    他与兄长，乃是北欧的大皇子二皇子，也是如今，父皇唯一的两个儿子了！
    一旦被杀了，怕是父皇震怒之下，北欧立刻席卷大军压境，
    那是两国的彻底纷争。
    就是给他楚枫一万个胆子，他，敢杀？
    这就是一路来，虽然疼，但他如此风轻云淡的原因。
    任你多牛逼，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地把我们兄弟两交回去？
    这红瞳儿，居然还敢吓唬他，后不后悔？
    “后悔个屁。”二皇子威廉，吐血之际，咧嘴长笑。
    红瞳儿神色一狠，收紧手中长刀，换出一枪，直指二皇子脑门！！
    然而，在他要扣动扳机之时，
    四面八方，无数身着将门制服的队员冲出，与此同时，数名文将，手中举着摄像机。
    红瞳儿手中一顿。
    为首一人。
    带着金丝眼镜框，目中，浮现出平和之意：“住手。”
    虽说平和，但楚十一能从那男人眼底深处，分明能看出，后者那一副倨傲。
    文将陆沉。
    当今文堂，身份最高，最具权威的人。
    陆沉只是瞥了眼红瞳，便将头转向远处，遥遥盯着楚枫：“楚神将这一次功不可没，但，若是杀了两位皇子，会挑起大国纷争，所以，我让你住手。”
    “懂么？”陆沉平视楚枫。
    在他看来，以他的身份，能够站出来与楚枫说话，其实已经很给其面子。
    毕竟，我对大将顾河都是如此，何况，你区区神将，算不上正将？
    这一次，他专程带了摄像机。
    还穿了将服。
    说话也不带刺，你楚枫这下，怎么都找不到借口动手？
    楚枫眉头微皱，瞥了眼无数摄像机：“你说了不算。”
    说话之际，那些摄像机镜头，全部炸开。
    陆沉眼睛眯起：“楚神将！！四周城头都有远程摄像，你能炸多少？”
    见楚枫不说话。
    他这才冷冷一笑：“听话，立刻把皇子交回去，我还可以予以考虑，能不能恢复你的神将降权。”
    “别忘了，四皇子是你杀的，这两国纷争，本就是你楚枫挑起，你是罪人，就算打赢了，只不过是赎罪而已。”
    陆沉负手而立。
    丝毫不慌。
    走到楚枫面前：“而且，你手下那个红瞳，斩我文堂文将的事情，还没清算。”
    “简单来说，我文堂想封你就封你，我想贬你，就贬你，做做文章的事情。”
    君子剑，杀人坦坦荡荡。
    书生笔，杀人阴冷无形。
    楚枫盯着他：“你收了北欧多少好处？”
    每年北欧那边能多多少中原武人奴隶？
    数年来，中原各个关卡，却没有任何质疑，也没有任何相关爆料。
    这其中的故事，稍稍琢磨，便觉得有问题。
    陆沉眼角跳动，却冷冷道：“我只是为我中原着想，哪像你？因为私仇，挑起两国矛盾，你，才是罪魁祸首。”
    “楚神将，做人，要圆滑。”他冷哼一声：“给你五千兵马权限，够了吧？”
    他文堂，给他一个‘恢复将权’就已经很好，最不济，将规模扩大到......五千？你楚枫捧两百人都高高兴兴，我封你五千，你还不得感恩戴德？
    其实。
    陆沉以及众文堂，想的可没这么简单，
    等这件事结束。
    送回了两位皇子，
    他就可以......拿到北欧王的一句话！
    ‘本王，给你们凌天战神一个面子，北欧与中原，休战。’
    对，
    给的是战神林凌天面子，不是那楚枫！
    接下来，他们则可以再做文章，将这些战功，暗度陈仓，分给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文堂，以及，凌天战神一份......
    要知道，
    来这里之前，陆沉已经邀请战神旗下那些人马，去驻守，那楚枫打下的边关十六城，
    到时候，可以借鸡生蛋，大做宣传。
    没有三十六万人围追堵截，擦屁股，你楚枫怎么可能杀得了十七万？
    没有战神三十六万人在后方震慑，你楚枫怎么能推出三百里，不被反扑？
    到时候，举国观众都明白了。
    哦。
    原来，楚枫连拔十六城，其实不是他的功劳，是因为战神在后方压阵，是因为，文堂决胜于千里之外。
    思绪回转。
    陆沉有心想拍一拍楚枫肩膀，而后，觉得似乎脏手，又缓缓缩回。
    不知不觉，天空中，下起漫天雨。
    有红袍儿替楚枫撑伞。
    陆沉冷冷笑看着。
    出征还带个女人撑伞，肆意斩杀文将，杀了北欧四皇子，这些一系列事件，其实都可以大做文章，到时候，只怕是墙倒众人推，楚枫绝对保不住。
    “还不快来专家，替两位皇子治疗。”陆沉高声开口。
    正当他上前想要扶人时。
    刷刷——
    黑黝黝的洞口，直指他的脑门：“你动一个试试？”
    楚十一呼吸粗重到了极致，另一只手拽紧，青筋暴露，已经如山洪，快要爆发开来。
    十数楚门弟子，各个咬牙切齿。
    他们在前线拼杀至此，凯旋归来连个迎接都没有，却看见大后方，这些文堂的文将，信口开河。
    这时候，还要以‘为了两国和平’的名义，去救敌人皇子？？
    怎能不气！
    心寒啊。
    前方。
    二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鼓足力气，躺在旁边石头上，如隔岸观火，
    哈哈大笑，盯着那楚家兄弟的目光无不讥讽：“就算本皇子算错了，你们打败了我，凯旋归来又能怎样？”
    “到最后啊，赢得，还是我。”
    为了配合文将陆沉的演出。
    他故作愤怒：“楚枫，你杀我四弟的事情，我还没追究呢！”
    无数人沉默。
    那四皇子‘自杀’视频，很多人到后来，都看过，都分析过。
    分明是那北欧四皇子脑抽，自己送上楚十一刀柄！
    “他明明是自杀。”楚门十余人中，一名女子，咬牙切齿。
    陆沉抬手指了指眼镜：“大家都看见刀在这楚十一的手上，捅了四皇子，那能叫自杀？”
    漫天飞雨。
    陆沉下巴微扬。
    这些头脑简单的货色，耍嘴皮子辩论，怎么可能是文将的对手？
    雨越下越大，楚枫摇头：“我说了，你说了不算，我弟要让这两人死，谁，都拦不住。”
    说着，他轻轻抬手。
    陆沉瞪眼，满是兴奋。
    来了！
    无数镜头看着，你要真想动手，只能对我文堂有利！！
    “哥，住手！”
    “你说得对，”楚十一黯然，将手中的枪，交给陆沉：“给你，我们交人。”
    无数人屏息。
    一品红小嘴微微张大。
    而，楚门十数弟子，满脸愤然。
    空气中，只剩下二皇子的笑声。
    陆沉也笑了，接过手枪：“你这才叫乖嘛。”
    “心情好了，我多赏你哥一千人，上限六千人的将军，你们兄弟该不该感恩戴德？”
    他话没说完。
    却见到红瞳儿嘴角裂开，笑容狰狞：“现在，枪在你手上了。”
    远处，楚枫瞳孔猛缩：“楚十一，住手！！！”
    轰——
    楚十一身上，爆发出阵阵天道气机，以丹田内近乎自爆的灵气，让楚枫的动作，停滞了一刹。
    就是这一刹停顿，
    楚十一反手捏住陆沉之手，对着自己心脏，扣动扳机。
    砰，砰！
    两颗子弹，穿透他的心脏，分别打中后方，二皇子，大皇子脑门。
    大皇子直接气绝。
    而二皇子，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还保持着笑容，缓缓倒地。
    无数目光齐聚红瞳。
    “哈哈哈哈——”楚十一扬天长啸，对着远处开口：“录像的，都给老子瞪眼看好了！”
    “如果四皇子那叫自杀，我这就叫自杀！”
    “如果四皇子是我动手，那如今，这大皇子，二皇子，就是他陆沉杀的！！”
    哐当。
    陆沉扔掉手枪，后退出数步，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我，我，没杀人......”
    然而，满手血污，让他彻底失神。
    谁能想到，这小子敢用自己的生命，来个以眼还眼，替他兄长证明清白？？
    轰——
    一道巴掌，瞬息将他打飞，撞至墙头。
    而后，楚枫倾尽自己所有灵气，悉数渡入红瞳儿心口。
    “哥，不，不用......”红瞳儿捏住他手，摇摇头：“十一其实在替哥斩那宣官的时候，就想好这一天了。”
    楚枫蓦然回想起。
    那日，确实是楚十一抢他一步动手，直接斩了宣官头颅。
    灵气入体，白衣白发，瞪大眼眸。
    等等，开始，十一之所以不让他碰身体......
    “哥，你也察觉到了，”楚十一裂开嘴，憨憨一笑：“心脏之前就已经中了很多弹，又陪哥三百里路，活不成的。”
    “我不让你死，你死不了！！”
    楚枫眼眸瞬间化作赤金色，眼看着那往生桥出现，挥手之际，往生桥硬生生地被阻截至空中，还有一半，出不来。
    与此同时，他的生命，飞速消逝。
    九御第八御......
    轮回御。
    “别！”红瞳用尽最后一息力气，将楚枫推开：“哥！求求你，当初芊儿嫂嫂坠机，您也是十一如今心情吧！”
    “求您了，弟弟想下去，陪......她。”
    盯着楚十一那不再猩红，泛灰的眼眸。
    楚枫稍稍一滞
    他理解。
    所以才会沉默如此之久。
    深呼吸之际，他的气息二十年来，头一次发抖。
    之所以不直接返回南楼兰，而是奔波三百里，连拔十五城，最后还要钓鱼两日，钓出来个二皇子作为心药。
    十一一心求死，想以死为兄长证明清白。
    他楚枫，何尝不是想尽办法，想要解开弟弟心结？
    他白发发根，本来已经生些许黑发，如今，却又泛白，作为代价，那一线往生桥，始终出不来。
    漫天大雨，楚十一微笑着放出了狠话，
    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求求您，就当是师弟累了，不想再为您鞍前马后了。”
    轰——
    楚枫全身渗血。
    楚十一借着机会，调动那为数不多的灵气，张了张嘴。
    ......
    大庸市下。
    一身裘皮的少年儿郎，面对那快死的小乞丐。
    ‘给，馒头。’
    ‘你是不是失忆了？唔，失忆失忆，叫你十一吧。’
    龙虎山上。
    ‘哥，她是您的女人，就是我的嫂嫂，我怎么可能害嫂嫂？’
    ‘十一立誓，今生尊你为王，用我之血，为你封疆！’
    ‘哈哈，山河为证，今日楚十一执王道刀，为兄长楚枫......铺王道！’
    ......
    于昔年的楚枫而言。
    他的身边，有红颜如一品红，曼陀罗，伏羲仙子，有兄弟如顾河，如六子，有家人如芊芊，如十一，如林音容。
    红颜，知己，兄弟，家人，凑成了江湖。
    而，于少年而言......
    他的江湖，
    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兄长。
    如今，少年人的江湖，好不容易得以花开，多了一个她。
    少年情愫。
    却是昙花一现。
    少年求死。
    死前，再为那江湖中的兄长，做最后一件事。
    如回光返照。
    “哥！当年您还血，如今，十一还血！”
    “哈哈，答应弟弟，一定要砍了那林凌天的狗头，君临天下！”
    嗤嗤——
    无数极阴之血，顺着水渠，汇聚向楚枫。
    白衣男人，丹田深处，那本就已经潜伏在丹湖之下的十数朵金色花苞，如今，再出一朵！
    ......
    大雨倾盆。
    楚十一的手，朝着楚枫抓了抓，终于落下。
    哥，好想再吃一回馒头。
    大雨淋漓，穿刺人心。
    “啊——”一名楚门弟子，跪下之余，放声大哭。
    猛男落泪。
    女弟子也再忍不住，纷纷捂嘴，扭向别处。
    远处走近的红袍儿，捂住俏脸，忍住哽咽，轻轻替人皇打伞。
    忽然看见，那白衣白发，露出了笑容：“没事。”
    一品红嘴角一抽，泪水止不住涌出，哇地一声扔掉红伞，紧紧抱住白衣，放声大哭：“偶像是蠢货，是骗子！”
    哪里是没事。
    您眼泪都是红的，在大雨中，也藏不住啊。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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