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洗炼 第一章 青箕原之战
东海滨一带千里蛮荒之中,有一条河,一路穿山过峡,奔流入海。到出海口处,形成一片方圆百里的滩涂平原。这百里沃野,当时却无人开垦耕作,因为分布于这一带的蛮荒部族,还不谙农耕,只以狩猎为生。
平原之中亦无人居住,一则是因海风猛烈,二则是居于低处,不方便上山狩猎。
这日海上风平浪静,阳光煦暖。这一带的海滩上有土人三三两两,身披兽皮,或持石矛,或使石铲,在沙滩上挖沙寻螺。也有一些十来岁的少年,已是一幅精壮敏捷的身躯,伫立水边,持石矛架于脸侧,矛尖所指,跟随眼神。他们一动不动,凝神观水,但见有鱼游近,石矛立马如箭飞出,几乎百发百中。
挖螺的妇孺老人已经装满了竹藤编织的容器,射鱼少年也收获颇丰。只是这些人当中,无一青壮男子。
各部族的青壮男子,本该趁着这入冬之前最后的时日进山狩猎,储藏肉类以供族人熬过漫漫严冬。可是青壮门这时却也并未组队进山狩猎,妇孺老人们趁着风平浪静,天方晴好之时出来寻螺捕鱼,其实也只能是权宜之计。螺蛳不能久留,只能供短时食用。鱼肉可以腊干储藏,却又所获不多,不可能让部族撑过冬天。海滨蛮荒部族的这个冬天,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了。
数十日前,北方人皇伏羲率大军南下,要战统南蛮诸族。蛮荒巫王度能征集各族青壮,如今正聚集于青箕原上,于北方大军对峙苦战。
由海滨沿这条河往西北溯游而上,一路群山万壑,层林苍郁。到600里处,有另一片平原,叫青箕原。青箕原不如海滨平原那么开阔宽广,却是两河交汇之处,四面青山环绕。三面都是高峡峻岭,巍巍千里之脉掠过,环绕平原又复绵延而去。唯独青箕原的南面,为仆鹿山,比较平缓,土质肥沃,森林茂密。
这一带以南直至南海之滨,都是南蛮越岭之地。越岭蛮荒的深山大壑之中,百族混居,共奉巫王度能①为首。
巫王牛头人面,正身披麟甲,手持法杖,神威凛凛,率越岭诸族青壮,背靠仆鹿山,列朱雀巡天之阵于青箕原上,面北待战。
越岭蛮阵的对面,是北方人皇伏羲所率中原诸族之兵,前来战统巫王蛮族。只见北人列龟蛇缠护之阵,士气高涨,呼声震天。伏羲人首蛇身,率男兵作长蛇吐信阵列,蛇首远出主阵之前,作势欲功;女娲坐镇阵中,率女兵列神龟之阵,与长蛇缠护相守。
从地形上看,度能的南蛮巫军占尽优势。背靠仆鹿山,占有俯首之利。而且仆鹿山势平缓,地形复杂,即便败退,依仗地利之便依然还大有可为。而北军背靠大河,加上地势偏低,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
南北两军这阵势都有点奇怪,按理说正常军阵如此,那肯定不是来杀敌的,而是来送人头给敌人凑战功的。但此时两军所列,既为军阵,也是法阵。其时尚无远攻兵器,近身搏杀之前用法力施以群体攻击,比强大的搏杀军阵更能决定胜败。
北军龟蛇阵中有七处阵枢,按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布置。伏羲调动阵枢,长蛇越主阵而出,声势浩荡,往南面蛮军进攻,一路卷起狂风,飞沙走石,势不可挡。
只见南蛮巫兵阵势岿然不动,静等敌至。待北方人众功近百步之地。巫王度能突然高举法杖,杖头指天天,口中念念有词,如蜂鸣,如鹤唳;咒毕,法杖抡圆一挥,再划回圆中向前直指伏羲蛇阵。
蛮兵朱雀阵中亦有七处阵枢,按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布置。七处阵枢各有七位巫将节制。七位巫将见度能挥动法杖,调动阵枢,朱雀阵因势而动,如展翼巡天之状。
朱雀阵中法力大盛,上贯苍穹,只见碧蓝穹庐骤然变色,一股红云随巫王杖势翻滚而至,涌到北人阵前。红云散出赤色之光,光线汇聚变换而成朱雀旋飞之状,口吐真火,直喷向长蛇七寸之处。北人见此大恐,阵法骤乱,纷纷退却。
女娲向天抛出五彩奇石,只见五色精芒,直击朱雀星翼部位。朱雀受击,火势立减,长蛇之阵再次稳住。
伏羲在阵前双手上下相对,交替划圆。龟蛇阵中各处阵枢将领,赶紧调动法阵,配合主将,以军阵煞气助益主将施法之功。
只见伏羲手中圆弧一片虚空真水与一道蓝荧旋转相激,随手势越转越快;突然双掌掌根相合,掌指撑开,向南蛮巫阵平平推出;一片蓝荧与一条水龙盘旋而出,水龙直击朱雀口吐之火,瞬间熄灭。蓝荧则就地翻滚散开,向敌阵一路漫燃而去,蛮兵阵法大乱。
北人就势往前直冲,此时南北二阵已接。南军巫将蛮兵浴血抵抗,众兵将交相混战,死伤惨重。眼看胜负难分,南北各自收兵罢战。如此交战十余日,双方已死伤过半,青箕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士卒疲惫不堪,人心散乱。
北军见久功不下,暂时罢战,只结成阵势日夜与南军相持。巫王度能见北军强悍,久战不胜,也是十分谨慎,只依仆鹿之山形势苦守不出。
如此相持一月有余,度能已有退兵之意,却又惧伏羲趁势偷袭,因此举棋不定,心中烦躁不已。焉知这一月有余,其实伏羲根本不在北军阵中,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夫人女娲坐镇阵枢,虚张声势而已。
青箕原上两军对垒,水深火热,而远在万里之外,昆仑绝巘的千年积雪之上,一条蛇行痕迹由南往北,蜿蜒而去。伏羲蛇身所过之处,积雪化水,留下深深印痕。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游走了一个多月,期间历尽多少艰险,已无人得知。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白日中午,风正呼啸得紧。突然漫天阴霾尽散,风消雪停。一道湛蓝的天光下临,罩在莽莽群山之中一处危然出群的孤峰之上。
天光消失之后,只见人皇伏羲出现在山壁之间。他身形一动,急坠而下,甫一触地,身体横飞而出,往东南飘然逝去,疾如流星。
几日后,伏羲背负双手,独自远出军阵之前,对着仆鹿山下的南蛮阵营开口言道:“度能,两军既已交战日久,不分胜败。而士卒疲惫,死伤惨重,无谓再苦苦相持,徒添伤亡。今你所持者,玄巫法力而已;不如你我单独出阵决斗,战败者率众归降,接受对方统制如何。你若归降,仍为南方之君,只是当在部族中兴上邦教化,行中华建制,受人皇监察即可。”
伏羲说话语气如常,并不高亢,声音却远远传出,至南军阵中人人清晰可闻。南蛮军心大动,均不欲再战。
度能见部族军心如此,亦不欲再徒增伤亡,于是越众而出,脚不沾地,迤迤然飘飞而至伏羲跟前。
二人相对而立,挺拔如山。南北两军瞬间鸦雀无声,众兵将聚精会神,注目场中,生怕错过二位神人相斗的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然而伏羲与度能屹立良久,只是四目相对,始终岿然不动。两军兵将始终肃静如初,双方首领对峙愈久,兵将心中愈是忐忑,不知接下来二位大王真正开战之时,胜败凶险将会如何。
青箕原上,似乎连空气都已于两人身周凝结。然而在伏羲与度能的神识境界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度能挥动法杖,掀起一股黑风盘旋而起,缠绕在他自己身上。黑风越旋越急,呼呼作声,遮盖了度能的肉身,随即冲天而起。度能的肉身亦化作黑风随之而去,远远旋落在仆鹿山下的一片密林之中。
黑气消失,密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咆哮,紧接着一片密集的奔腾之声响起,其声势之巨,震天动地。
伏羲凝神望去,一只身形如小山般雄壮的上古苣犀从密林中狂奔而出,顶着一支长长的独角,向他立身之处猛冲过来。只见那独角,并非常见的灰黑角质,而是莹白如玉,尖锐如矛。
苣犀如飞而至,眼见长长尖角就要对着伏羲透体贯穿而过。此时的伏羲,就算能避开他的独角穿刺,也势难躲避其如山压来的庞大身躯。
伏羲并不慌忙,悠然开步,双手扬起至胸腹之间。随着苣犀冲来之势,他身躯微微沉坐一转,避过穿射而来的独角,两手随势在身前圆转划弧,轻轻黏着苣犀粗壮的脖颈。只见他突然微微旋身一抖,苣犀庞大的身躯竟离地而起,横飞出去,直飞出数丈开外,才滚倒尘埃,扬起一片灰雾。
苣犀并没有受伤,却跌得疼痛异常,慢慢爬起来时,又变回了度能真身。他柱着法杖,勉强站直。他很不明白,以自己的无边法力,当初跟伏羲斗起来也颇占优势,若非对方有女娲相助,又焉能是自己对手。而方才受他双手轻轻一抖之击,竟然滚倒尘埃,不知其功力深浅!
伏羲得胜,却并不乘势相击,仍是站在原地相候。度能心下不服,就地稍作养神调息,上前再战。
这次他没有化身灵兽,而是右手往前举起法杖,杖尖颤动,以神念之力划着古怪的符咒;左手捏了个法诀,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脚下的整片青箕原大地被片片撕裂,裂纹如龟甲,大地震颠不已。若是换了一般的对手,此时早已站立不稳。
然而伏羲犹如不倒之翁,涵胸拔背而立,接天连地,始终纹丝不动。
度能念动法诀,浑身颤抖,如神鬼附身。地中裂隙越来越深,皲裂的土地如今已变成片片泥块,悬浮在无底虚空之中。泥块接连坠入虚空,伏羲脚下已经毫无支撑。
然而伏羲并没有随之坠落,他沉坐开步,身形悬在这虚空之中缓缓旋转起“舞“。在度能看来,那是一种古朴大方之“舞”。步走轻灵,身为立轴,手出圆弧,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伏羲的身形似乎已经随着舞步融入玄道气机之中,紧接着却见天地气机为之牵动,生煞之力尽化为己用。
他并没有直破度能之幻法,却将其消解于无形之中。度能见如此奋力施为仍未能克敌,咬紧牙关,决心祭出生平绝学,拼死一战。
他挥动法杖,大开大阖划出一道圆弧。大地裂隙之中,纵横交错飞出一道道晶莹通透的巨筋。无数巨筋随着度能法杖挥动之势卷曲弯折,竟变成一张巨大的天罗地网向伏羲罩来。
伏羲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左手一挥,一片薄雾飘出,迅速向四周飘逸散开。那薄雾触及之处,巨筋瞬间消失。天罗地网开了缺口,似有一股无形无色之火,烧开缺口迅速蔓延,眨眼间条条巨筋尽皆消失不见。伏羲挥出的薄雾也消于无形之中。
度能此时已无法可施,收起法术,屹立原地,口中却很不服气地说道:“我打不败你,但是你尽是以守势化解,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伏羲不语,右手凌空一抓,度能手中的法杖突然脱手而出,飞到了他手中。伏羲扬手把法杖远远掷出。那法杖飞在半空,还未落地,却突然化作一抹尘灰,随风飘散,踪影全无。
伏羲道:“若我出手相击,这法杖就是你的下场。既然说过此战只分胜负,不决生死,我也就不必出手了。”
度能这才甘心服输,拜服于地,愿率蛮族各部受人皇统制。在两军旁观将士眼中,伏羲与度能不过是站立良久,连动都没动,就看见度能跪地受统了,都看得十分莫名其妙。
受统之后,待诸事安排妥当,度能抽空前来参拜。礼毕他问伏羲道:“我以后天之躯,却有幸得启先天灵力,已经是人种灵力之极致。不知圣皇所修何种道术,竟致我以先天灵力之强却不堪一击?”
伏羲笑道:“先天灵力,虽惊世骇俗,有惊天动地,侵扰气机之能,然而终究是先天之气滋养而成。先天之气,则是应两易之变,循太上大道而生。我所修的,便是这玄妙无比的太上大道。尚未有名,就名之为太极大道吧。
族立社稷,道设宗门。我日后当寻世间贤者,禅与社稷大位;然后抽身而去,创太极宗门,潜心修行布道,福泽后人。”
度能叹服不已,顿首拜道:“羲皇若立宗门,度能愿以微薄之力,效鞍马之劳。”
平定天下,一统万民之后,伏羲果然创立太极门,根据天地阴阳气机变易之理,创臻武以淬形骸,固真元;传堪舆以识星辰地气,兴耕种;创八卦易数以明天机,定四时吉凶;传玄巫以祭祀神灵,驱邪镇妖。
伏羲修成大道之后,开辟了九天仙界神土,为后世修士道成飞升,得享长生之地。
夏商之后,人欲膨发,无穷无尽,所作所为,多以一己私念为本。权利名位之争,愈演愈烈,甚至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亦在所不惜。
民受其惑,多工于机巧,擅于智计;古道日衰,修行大成得以飞升之人越来越少。太极大道之传承亦日渐式微,甚至最终断代。
至春秋之时,宋国新败于楚,阵亡将领老佐之遗孀,被裹挟在败军之中逃亡,于途中产下一子,名为老聃,姓李名耳。
老聃天赋异禀,自幼聪敏好学,深得阴阳气机与天地大道之玄奥。他自感自悟,潜心修行,重新推衍与再现太极大道之精义;被后世修士尊为道祖。而后世所传的太极功夫,根据相关史料考证,亦是源自道家功夫。当然那是后话了。
注①:
度能:在西南苗族地区,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巫师,苗人并不称其为巫师,而是称为鬼师。
鬼师在不同分支的苗语中称呼也各不相同,有称为“薩”,有的称为“相呷”和“笃能”。至于这笃能是否来自此传说中的度能,我就不太清楚了。
一直以来“鬼师”在族中都拥有非常尊贵的地位,鬼师也确实身具异能,常为族人排困解难。只是到了后世,少数传承人不尊法戒,利用这种先天异能争名夺利,鱼肉百姓;有的甚至公然欺男霸女,荒淫无道。
以前中越边境一带苗族,就有一个部落的鬼师,夜夜寄宿族人之家;不论“幸临”谁家,家主都必须命家中女眷伺寐。有女儿的应由女儿伺寐,没有女儿的则须令自己的配偶伺寐。家主若稍有违抗,来日家中必生妖邪之事,轻则人畜不安,重则家破人亡。
如此倒行逆施,至解放后,这些鬼师终被取缔,受到了法律严惩。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也。这些少数的传承者妄违天戒,不但让自己身陷囹圄,还导致部分先天传承就此断绝,实为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