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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劲吹江淮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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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帝不敢再想下去。因为自幼饱尝无势之苦,方知权力的珍贵。自禀整以来,惠帝一直苦心经营,小心迎奉伯颜和脱脱,真论起来,伯颜作为一个权臣,常置惠帝于脑后,脱脱虽然势强,但是多少还听从惠帝的意见。

    养贼自重,四个大字在他眼前飞舞。京师侍卫亲军的各个指挥使等,多出于脱脱门下或与之有瓜葛,惠帝既尝到了权力的甜头,自然甘之如饴,再不肯放弃。

    这封奏章最令惠帝惊心的是暗指张贼数次与朝廷重臣献好结交,虽未明指何人,但是隐隐然就暗指庙堂重臣的意思。

    脱脱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如今大军却顿于高邮多日,落到惠帝眼中未免蹊跷。

    再想到这两年奇氏和哈麻等朝臣的谏议,惠帝不免心惊肉跳。他虽好权,却缺少斩钉截铁,雷厉风行的气概,也少运筹帷幄,精妙布置的风范,否则也不会先后有伯颜、脱脱先后大权专揽。

    他环顾这金碧辉煌的皇家殿堂,殿内几十根高大浑圆的朱红色殿柱拔地而起十几丈,柱上雕饰着无数五色金龙,张牙舞爪,盘旋而上。脚下是青色琉璃石砖,头顶是彩纹画饰的各色横梁、顺檩。触目皆是金碧辉煌,奢侈至极,彰显皇家气派。

    抬粱广大,南北东西纵横数十步,粱上还绘有孔雀、白鹤 、红梅、绿荷、青松、海棠、云海等,可谓宣室玉堂,重阶金顶。

    头顶上那些重重尺寸、规制都精致到极点的榫卯更是每每令他目眩神迷。

    惠帝消遣时爱自制宫殿楼阁、舟车牛马。去年他所造龙舟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有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设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色金妆,前有两爪。龙舟行时,龙首、眼、口、爪、尾皆可动。又自制宫漏,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入夜后金甲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

    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后人称惠帝为鲁班天子,莫出其右!也是实至名归。

    “匮”者,窃以为乃盛沙容器耳。

    至于后宫的十六天魔舞,更是令惠帝目眩神迷!与中原佛教清心寡欲,抛弃身体皮囊的教义不同,蒙古权贵所喜爱的藏传佛教里有欢喜教义,授男女榻上之法。是否有修行之理,深藏成佛之路,暂且不论,单论男女欢爱,可是极得惠帝等人沉溺。故藏传佛教在大元宫廷内大行其道。

    所谓欢喜之道,人世极乐也!

    这一切都是朕的!谁也不能拿走!

    “摆驾兴圣宫!”惠帝终于下定决心,面无表情到道。

    元大都宫城位于全城南部中央,此时大明殿为前朝,延春宫为后宫。元惠帝的第一皇后伯颜忽都就居坤德殿。宠妃第二皇后奇氏居兴圣宫。

    第一皇后本是答纳失里,但因亲弟唐其势谋反获罪,最后被伯颜矫诏毒杀。时年仅十五岁。

    当再立何人为第一皇后时,惠帝与伯颜完全意见不同,惠帝欲立高丽出身的奇氏,但最终拗不过伯颜,不得不改立伯颜忽都。

    这伯颜忽都出生弘吉剌氏,成吉思汗曾定下“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的规矩,故当初权臣伯颜认为奇氏出生高丽,血脉不正,按照祖制,强烈反对惠帝立奇氏为第一皇后。惠帝无奈立奇氏为第二皇后。

    而伯颜忽都也得到了一道写得天花乱坠的册后诏书:“帝王之道,齐其家而天下平;风教所基,正乎位而人伦厚。爰择配以承宗事,若稽古以率典常。咨尔弘吉剌氏,淑哲温恭,齐庄贞一。属选贤于中壸,躬受命于慈闱。勖帅来嫔,蹈榘仪之有度;动容中礼,谨夙夜以无违。兹表式于宫庭,宜推崇其位号。乃蠲吉旦,庸举彝章,遣摄太尉某持节授以玉册宝章,命尔为皇后。於戏!乾施坤承,克顺成于四序;日明月俪,久照临于万方。朕欲跻世于乂安,尔其助予之德化,共御亨嘉之运,益延昌炽之期。勉尔徽音,聿修内治。”

    伯颜忽都后在皇宫中度过了二十七个枯寂冷漠的年头,她处处谨慎克己,不邀君宠,谨守宫规,终日端坐,未尝随便出宫。以至死后竟有衣裳弊破。奇氏子爱猷识理达腊敬其德,特回京为其奔丧,哭之甚哀。

    奇氏虽然对后位虎视眈眈,但她的第一皇后之位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她的家族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牵连。

    不过惠帝对她虽有敬意,但一生不喜,这等私密大事自去兴圣宫与奇氏密议。

    当夜哈麻府邸,后宅内。哈麻与雪雪再次饮酒商议。

    “江北淮东道的奏章应该是上了龙案了,这可是要那老贼命的宝贝!阿哥这一招委实高明!”雪雪兴奋的赞道。

    “前者我等联络百官,弹劾的奏章如雪片,未能动老贼分毫。一是那老贼根底深厚,轻易动不得,生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二是今上一直举棋不定,还顾念些旧日情谊,如今正好有了张贼的动作,再加上那些辩白不清的往来信函和消息,这一次害怕他飞上天去?”哈麻意犹未甘,“今上前生颠沛流离,尝尽失势之苦,自古君弱臣强非国家长久之道,老贼风头已是极致,也该是盛极而衰了!”

    雪雪凑近道:“阿哥特令江北按察司出面,省得吾等直接动手,此计大妙!妙不可言!若是有挫,任谁也想不到你我身上。”

    哈麻捋须低声道:“吾观今上与老贼已是水火不容之势,若不早做安排,万一老贼回京,哪里还有你我生路!”

    “再说,老贼出京前,留下许多布置,若不是有人暗中向吾等托出,怎知其心计如此狠辣诡谲?”

    “阿哥今月任了中书平章政事,进阶光禄大夫,足见陛下厚爱!这几个指挥使倒是乖觉,发现如今势头不好,干脆改换门庭,省了我等不少力气!”雪雪接着道,“好在你我得知其奸计,这才早做了打算,否则老贼回京之日就是吾等授首之时。”

    “世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大船将覆,明白人自然早做打算。”哈麻指点雪雪道,“如今已不易再静观其变,明后日再齐各部百官,弹劾老贼。至于成尊、吕思诚、傅公让、老的沙之辈虽然自诩清廉刚正,与我不睦,不可彼等视我,不外乎是贪财货的佞臣,那老贼可是祸国殃民的权奸!此时大可与他们同舟共济,可寻人知会其高邮消息,只需他们明白老贼不臣之心即可。”

    “当年御史李澄九当廷力举修河之弊,被老贼怨怒,蛊惑今上降旨罢黜,后闻老贼余怒未消,遣人至其故土毁墓,以致令百官不耻。御史台本是令我兄弟哽咽在喉之地,如今其多数与老贼有隙,也真是天助我也!”

    成尊、吕思诚、傅公让等虽然认为哈麻兄弟佞君贪鄙,但是对于脱脱更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哈麻才愿借彼之力。

    元御史台职司监察考课文武百官,司黜陟,纠举政治得失。

    御史大夫一职必须由蒙古贵族担任。秩从一品,下有御史中丞、侍御史、治书侍御史等,各地还设有行御史台。

    中台和行台之下,全国分为二十二道监察区,每道设肃政廉访司,分驻各地,督察地方官府违法行为,同时还受理基层官民不服判决而依理陈告的案件。

    中台直辖腹里八道,南台辖有东南地区的十道,西台辖有西北和西南地区的四道。中台、行台与肃政廉访司相衔接,形成了一整套司法监察体系,由于元朝废除大理寺,唐宋时期原大理寺与刑部之间监督制约权全部归御史台,御史台监察司法权得以扩大和加强。

    “多添一把火总是好的,明日某就寻桑哥实里、明理明古、袁赛因不花再表奏劾之!”雪雪兴奋道,“可万一主上还不下决心,奈何?”

    “主上不喜老贼,就算一时犹豫不绝,吾已经在军中做了准备,老贼性命绝不可留!只是此乃图穷匕见之策,不到万一,绝不可用。且看这两日陛下决断再做计较。”哈麻微微一顿,他精于心计,此等大事干系满门生死,怎肯把唯一的希望单放在元帝身上。

    雪雪性莽口快,虽是亲弟,哈麻亦不放心,具体细节仅自己掌握。雪雪亦知自己个性,索性不问。

    两人说的兴致,室外管家突然敲门来报,宫内元帝急召,宣哈麻觐见。

    十余日后,京师一彪人马行色匆匆,一路南下到了高邮城外元军大营。

    人马不多,不过两三千,皆是京师宿卫精锐右卫率府。

    辕门警卫百户见了钦差仪仗,大惊,稍稍请问,早有前锋元将展示手中虎符、旗牌。那百户这才确认,不敢怠慢,吩咐手下大开辕门,迎钦差一行入内,同时飞报自家千户,千户再急入中军禀告脱脱。

    此时正是至正十四年冬,北地已被寒风遮蔽,士绅百姓开始着冬衣。江淮尚有几分暖意,草木还带有几点残留黄翠。南征元军此时还有部分军士仍一身秋装,尚未换冬服。

    中军大帐内,一人高座案后,正挥笔做书。眼见得数张宣纸书就,那人最后落款,盖了私印。再取来一张信封,小心将信塞进去,涂上油蜡,打上印戳,这才轻出一口气。

    正寻思着是否在信封上书写姓名,忽然帐外有亲卫大叫:“禀大帅,营外忽来一彪人马,前锋指挥使称是京师钦差来到,有要事传大帅。人马已经自行入了内营,大帅是否出外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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