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继续行进。

    大虎自是被方才那一幕震得天旋地转，仿佛十七年人生就此颠覆。

    向来无人敢惹的两尊山神，怎么就一个被吓跑，一个被杀了呢？

    他这个从江边飘来的便宜弟弟，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枪杀神。

    莫不是传说中的仙人？

    这自然是山野少年的胡乱臆想。

    山神非神，乃山精也。

    山精鬼怪有个统称——妖。

    妖为魔之后。

    神魔大战后，魔族覆灭，传血统于妖，残喘至今。

    妖与兽合，生妖兽。

    兽与人合，又生妖。

    兜兜转转实难说清。

    就连云逍，曾为圣门之子，亦不知妖为何物。

    他只是遵从师命，降妖除魔，以为正道。

    不过，此刻将心神沉入炼妖壶，他却是知晓了那“山神”的身份，是一只妖兽。

    而且是最低级的一类。

    “可惜，却无名字。”

    壶中界，星空下，少年意念显化，看着繁星汇聚而成的“山神”图像，遗憾说道。

    他已知晓了炼妖壶除炼妖之外的另一项用途。

    便是在炼化一只妖后，壶中界即可点亮一颗星辰。

    那星辰幻化，便是妖的模样。

    以意念感应，便能知晓这妖的所有信息，当然也包括能力和命门。

    便如这山神，看似威猛，其实是杂交而成。

    乃是一头魔牛与火狮所生，而那火狮体内又有蝎妖之力，故而生出这三不像的山神。

    因血脉驳杂，妖力不纯，故而空有模样，战力缺缺，最终被云逍一眼看破，落得惨死。

    然而。

    这并不意味着血脉越驳杂，实力越弱。

    相反，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很多洪荒异种，便极其强大，可吃真龙，以鹏鸟为食，甚至猎杀圣人。

    它们的血脉也很驳杂，但却是神血魔血。

    岂不比许多纯血妖兽厉害得多？

    因此，妖强不强，只看血脉强不强。

    人强不强，血脉很重要，却看的是智慧和气运。

    古往今来，有凡人称圣，有天才陨落。

    世间之大变幻，莫过于此。

    “这山神的能力是喷火，可惜还没来得及释放，便被我一枪捅死，这便是愚蠢。我知它厉害，全力一枪，不留分毫，它当我弱小，不肯全力以赴，自然只能被我猎杀。”

    星空中，云逍摇头叹息。

    怪不得神州最肥美的土地都被人族占据，妖实在是太过愚蠢，连狮子搏兔的道理都不懂。

    最讽刺的是。

    这山神体内便有一丝火狮血统……

    “等等，我若将这火狮炼化，岂不是能掌握那控火之术？”

    蓦然，云逍神情一顿，心中想道。

    之前，炼妖壶将那妖狼炼化，他体内便多了一团黑光。

    如今看来，便是那黑狼妖魂所化，使他获得狼魂之力，出手迅捷狠辣。

    倘若炼化这火狮，理应能喷火才是。

    可问题是，大虎就在旁边，若炼了这火狮被他发现，难保他有朝一日不会说漏嘴。

    毕竟这等事，对于一个山野少年来说，也太过惊喜，很难让他守口如瓶。

    也罢，来日方长，改天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慢慢摆弄。

    更何况，喷火有什么用，水一泼就熄了，远不如狼魂的速度有用。

    ……

    不知不觉，牛车已行出许久。

    幽幽山道，正变得越来越宽阔。

    天上日头高挂，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行人。

    大都是各村前来贩卖猎物的村民，和云逍两人一样赶着牛车。

    看见车上摆着的黑色大虎和人脸怪兽，都是暗暗惊呼。

    等发现那“山神”时，更是吓得面色苍白，一个个忍不住惊道：

    “那……那是山神？山神被杀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圣徒……一定是圣徒，只有圣徒才能杀神！”

    “可是，那少年我见过，分明是小河村的人，小河村哪有圣徒？”

    “嘶！我也认出了来了，那少年好像叫大虎，经常在市坊卖货。”

    这些声音传入牛车上的两名少年二中。

    大虎紧张得直冒冷汗，他怕自己因为“杀神”的罪名，被镇上人处罚。

    又想着自己是来救人和报仇的，若是人还没救到，自己先死了，岂非死不瞑目？

    他一瞅旁边的阿牛，抓着他道：“阿牛，我们……我们要不先走吧，晚上再偷偷进城，我怕会被抓起来。”

    云逍看他一眼，却是摇头：“别怕，这不是山神，只是一只血脉不纯的低阶妖兽，若真是山神，青牛镇必然要供奉它，可却我从未听你们说过。”

    他这是骗“小孩子”的说法，其实他极少去听小河村的人说话，又怎知道青牛镇有没有供奉那“山神”？

    但他却知道。

    这类妖兽并不罕见，若盘踞青牛镇的真是一群悍匪，必然知晓，自然便不会供奉。

    真要供，那也是供上古神魔，或者如今的“九圣”。

    大虎闻言，仔细想了一遍，果然松了口气：

    “的确如此……青牛镇供的是‘荒神’，身高三丈目如铜铃，生有六条手臂，那，那‘山神’若是妖兽，它怎会不吃人？”

    “而且，它以前从不攻击我们，这一次为何……”

    云逍自小在凌霄城长大，修炼武道之后，便一直学的是降妖之法，对妖兽了解颇多，当然知道其中因由。

    他解释道：“以前不攻击，现在攻击，当然是因为恃强凌弱，今日只有我们二人，那妖兽以为弱小可欺，却被我一枪捅死。”

    “至于吃人……并非所有妖兽都爱吃人，有些妖兽喜食日月精华，或五行精气，与我们人一样，会使刀剑，也懂修行。通常来说，喜欢吃人的，凶性更重，一眼便能看出来。”

    “但也不等于看不出来的就不吃人，妖者，诡异善变，不循常理。古语云：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不过人也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时候……”

    他说到这，神情一怔，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大虎下意识问了一句：“有时候什么？”

    少年摇头一叹，这才说道：“有的时候，人也是妖。”

    大虎从未听过这般繁复的言语，一时捋不过来，想了半天憋出一句：

    “人不人妖不妖，那岂不是人·妖？”

    云逍默然，不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

    前方出现了一座小镇。

    城门以青石制城，城头上有一只巨大的牛首。

    也是由青石雕刻而成。

    两只牛角漆黑似玉，在阳光下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