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佳人斩 第二十一章 灭门
夕阳斜照,烛火昏黄。
赵无安已经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了半天,那件青衫也皱皱巴巴的,远看上去他的身形像是有点走样。
不过在他的要求下,涂弥还是把所有人都召集了过来,心力交瘁的柳四爷坐在了夫人身边,柳停雷全副武装坐在主座,柳清霞和柳蹑风坐在上座另一侧,秦穆则陪着贺知古坐在了下座。
涂弥本想坐在赵无安身边,但这样的赵无安令她忽然有些害怕,索性背靠庭柱远远站着,把身体藏在阴影里头。
厅中安静如死。
“赵居士?”柳停雷俨然一副家主的样子,拄着斩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闭目养神的赵无安抬了抬手:“啊,我知道,我在感受气氛。别说话。”
柳停雷被噎得无话可说。
良久,赵无安闭目道:“这么说的话,除了下午就不见踪影的张莫闲与莫稻,还有被关在楼上阁楼的代楼桑榆,其他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吧?”
柳停雷默不作声,秦穆点头道:“没错!”
“好!”赵无安闭着眼睛一拍手,打了个哈欠,声线倒不似平日那般慵懒,而是带着股激动的气息。
“那就先从罗印生之死开始吧。我们发现他时,他正被吊在房梁之上,一旁的桌子上有封遗书,笔也是搁在他寻常用的左侧,被子虽然有些凌乱,但床铺上有清晰的人形,并且显然是他的体型。”赵无安闭着眼睛缓缓道,“引起大家注意的线索,有那么几个,额头上的刀形白印,捆在房梁上的绳结,及丢失了一个茶碗的茶具。”
厅内十分安静,只有赵无安的声音缓缓响着,娓娓道来。
而厅外,上气不接下气冲回山庄的莫稻正准备一股脑闯进去,告诉众人他的惊人发现,却已经被张莫闲拉住了。
莫稻疑惑地回头,却见张莫闲摇了摇头,悄悄道:“你不是想知道罗印生怎么死的吗?听听赵居士所说的吧。他说的,是真相。”
莫稻一愣。
虽然张莫闲在他心里一直没留下什么过于不好的印象,但此刻的张莫闲,还是让他感到一丝陌生。
“关于这几个线索,有对应的几处疑点。一,绳结的打法,看起来和正常人所打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别忘了死者是个左撇子,我们在房中看到的正常绳结,是对惯用右手而言的正常,死者既然是左撇子,那么这个绳结,就不是他亲手所打。”赵无安淡淡道,“第二,丢失的茶碗,后来在桑林中找到,为何会丢失在桑林中,也是十分奇怪的。第三,额尖的刀形白印,这其实不过是个乌龙罢了,要知道,死于砒*霜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出现白斑。”
“什么?!”一言既出,在座众人无不震惊。
“死者的尸体,面容扭曲,可见死前经历了极大痛苦。而上吊而死则是因为窒息,面孔会显得发紫发黑,却很难扭曲到不辨五官的程度。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另外的话,那只后来找到的茶碗里头,应该有砒*霜的残留。”赵无安伸了个懒腰,摊开手:“所以,死者的死因是服毒,而非上吊。死亡的地点,也是桑林,而并非他的房间。茶碗附近草丛的杂乱痕迹,就是他因为服食砒*霜,死前痛苦挣扎的痕迹。”
厅中一时寂静,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惊惧之中。坐在侧边的柳四爷难以置信地问道:“印生他……他死在桑林之中?这又是谁干的好事?害我两个儿子!”
“很遗憾,我认为他是自杀,房中的遗书,也是他亲笔所写。”赵无安淡淡道,“尽管服了毒,只要不是自愿,拼命跑回山庄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但是死者的挣扎范围很小,可见虽然痛苦,却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想法。但是不排除当时还有人在场,目睹了他的死亡。”
站在门外的莫稻满身冷汗。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的线索,只是为了揪出害死罗印生的凶手,但是,结果居然还是跟最初一模一样吗?
“总之,死者死在了桑林中。而后发生的事情,就很有意思了。”赵无安仍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淡淡微笑。
“虽然不清楚罗印生的具体死亡时间,但在秦夫人与三少爷带我们进入柳叶山庄的时候,少庄主柳停雷,应该曾在山门边拦下过我们,之后径直去了桑林。虽然不知为何他会去桑林,但是这肯定是事先算计好的。那天秦夫人会找到我,而后柳蹑风则会随她一同来与我见面。这样,柳蹑风每日雷打不动去宝物库的时间就会推迟,但不会晚得太多,只要你在林中稍多磨蹭一些时间,就会被柳蹑风撞见。所以你一进入桑林,立刻就背起了自杀的罗印生,从另外一条小路绕出去,回到了庄中。此时柳四爷与夫人正在招待贺知古,其他人则在宝库附近检查,你浑若无事地将罗印生放回了他的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伪装出了一个正常的场景。之后你匆匆离去,站在山庄门口,等待我们从桑林中回来,给我们安排饭食。”
柳停雷一愣,怒道:“你胡说什么!”
“没错,我既没有证据,又不确定。你若是一口咬定你没有碰过罗印生,我也无能为力。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你是唯一的在场者,有时间也有体力做到这件事。除你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柳停雷脸色阴晴不定,赵无安续道:“在这之后,也就是在我与柳四爷对坐进餐之时,发生了件更有意思的事情。秦穆叔,也就是秦夫人的弟弟,把我带到三楼的楼梯口,便转身去了二楼——这段时间里,有大约一炷香的空白,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那么他究竟在哪?答案是在罗印生房中,他发现躺在床上的罗印生已经没了气息,但是和柳少爷一样,他没有出声,而是把柳少爷未竟的事业又添了个豹尾。他拿了一根绳子,也不知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临时找到的,在房梁上打了个结——绳子的结口朝左,也就是说是用右手打出来的——将罗印生吊在了房梁上,顺便放倒了桌前的椅子。以一个男子的力量来说,做到这件事,并不算太困难,也不需要用太多时间。所以,等我们发现时,罗印生就已经呈现出被吊死在房梁之上的结果了。”
坐在秦九身边的秦穆浑身发抖,惊恐道:“赵居士,你可不能冤枉老实人……”
但是豆大的汗珠已经从他的头顶滚落。
“怎么?不惜以柳叶山庄中人的尊贵身份,来请我一届居士破案,待我说出真相,便立刻慌张起来?”赵无安哼了一声,“罗印生确实是自杀无疑,但是造成了他的死亡的,则是你们所有人。”
“他为何要自杀?”柳蹑风愣了愣,挠头道,“总不至于这么容易想不开吧?罗印生不是这样的人啊。更何况……二哥和秦叔叔如果真的发现了他自杀,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们?”
赵无安懒洋洋道:“是啊。为何罗印生会自杀?因为有人想把佳人斩的失窃嫁祸给他。为何那人又能偷走佳人斩?我早说过了,凶手在你们内部。”
柳停雷面孔已然扭曲,手中斩鸿嗡嗡作响。
“柳叶山庄?哼。”赵无安轻哼一声。
他骤然睁开眼睛,死死盯向柳四爷,声如寒铁:“你自称柳叶山庄是从前人手中购置而来,又加以改造扩建,包括宝库,也是之前的一个大地窖。什么样的家族才需要如此庞大阴凉的地窖?要么是酿酒,要么是锻刀。有些宝刀锻造过程中必经寒热骤然交替,只有修建地窖,才能满足这个条件。但是后院树下明明就有专门用来酿酒的地窖,秦夫人在佳人斩丢失的那日还曾去取过酒出来,所以定然是用于锻刀。
“地窖的门,必然有了一定的年头,不过就算后来更换过,也阻挡不了一个姑娘去刻字。宝库是柳蹑风必然会去的地方,所以柳家其他人应该对那里不是太过熟悉,想必也不知道,在门的侧面,有一个‘世’字,而它上下两个字,则都因为岁月而模糊,分辨不清。”
柳四爷脸色铁青。
整个大厅寂静若死。
“这个字困扰了我很久,但是后来想想,倒是我作茧自缚了。”赵无安淡淡道,“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字,只是一个字的中间一部分罢了,而那个完整的字,则是‘叶’(葉)。”
“叶?”不明所以的柳蹑风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灰暗的表情,“柳叶山庄的叶?”
“说得对极了,就是柳叶山庄的叶。”赵无安凉凉道,“作为宝库前身的地窖,以前是为了锻刀而存在的。而现在院落里捆着的那个持有佳人斩的神秘女子——不妨就把她当做是前人留下的鬼魂——品阶不高却刀法精良。综合这两点不难看出,从前住在这里的这个家族,和那个在雄刀百会前收留柳四爷,而后又被灭门的家族,有着奇妙的相似性。”
柳停雷握紧手中双刀,柳四爷气得面色发紫。
秦夫人则大喊道:“赵居士,别说下去!”
赵无安不为所动,紧盯着柳四爷,斩钉截铁道:“我就直说了吧,柳四爷。雄刀百会前,为了独吞佳人斩及众多刀谱秘笈,是你亲自与吕全策里应外合,将隐居于此的叶家人尽数灭门,只留下一对年幼儿女。女*婴怀中带着佳人斩,坠入山涧失踪,男婴则被你当做义子,好生抚养起来。而后女*婴被贺知古捡到,佳人斩也一并落入他手。在自认时机已然成熟之后,贺知古假意将佳人斩卖给三少爷,料定你会监守自盗,而后顺藤摸瓜找上门来,他便将计就计,与义女一道潜入柳叶山庄,先是由义女出面,揭露罗印生的身世,告诉他他最崇敬的义父便是灭他满门之人,逼得罗印生自尽,而后便趁柳传云在林间歇息之际,以风雷之势将其击杀,就此展开一场对贵庄彻彻底底的复仇。”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说完这些,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赵无安慢慢合上眼睛,淡淡道:“证据,就是罗印生的左撇子,少女的左手握刀,还有扬州城中的七处无名碑。之前张莫闲欲临摹这些碑帖时,发现是用左手写就,而书写这些碑文的人,不出意外,正是死在你柳四爷刀下的叶氏隐者。”
砰地一声,大门被人猛然砸开。
莫稻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满面惊恐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