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责任
事实证明,雷这种东西不管你想不想踩,它都会在那里不离不弃。也许今天踩不到,明天踩不到,但只要它还存在,迟早有一天你是会和它相遇的。
孙立恩非常笃定,自己真的踩到了一颗巨大的地雷。
钱爱武的状态急转直下,从老布发微信过来汇报,到孙立恩赶到医院十分钟的时间里,钱爱武先后经历了包括呼吸衰竭和心脏停跳的袭击。在孙立恩赶到icu里的时候,她的心跳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
“和家属谈话,马上把ecmo推过来!”孙立恩顾不得这里是重症医学科的地盘,马上准备启用最后手段。钱爱武的心电图提示胸前导联t波倒置,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这都是肺栓塞中经常出现的心电图变化。尽管肺栓塞的心电图变化缺乏特异性,但胸前t波倒置能够提示右心室功能不全,这也是肺栓塞的一个主要提示。
她的v1、v2、v3、v4导联全部都出现了t波倒置,如果孙立恩再怀疑其他的,那才是不专业的表现——更何况状态栏都明说了“弥散性血管内溶血(00.15.27)急性肺栓塞(00.13.33),急性右心衰(00.12.45)”
虽然栓塞物现在性质不明,不过从经验上判断,血栓的可能性更大——重症感染下,钱爱武的身体里出现了dic,而大量的血栓阻塞了她的毛细血管,从而导致肺动脉高压,并且引发急性右心衰。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细菌栓的可能性,但现在纠结栓子性质意义不大。就以钱爱武现在的血氧饱和度不到84%来判断,如果不马上采取坚决的措施应对,那她一定会死,而且是在极短时间内死亡。
孙立恩这边指挥着抢救,但ecmo的开机许可却迟迟下不来。等了大概五分钟,孙立恩实在是等不住了,他直接冲出了icu,“钱爱武,钱爱武的家属在哪里?”
“这儿呢。”曹严华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面带无奈。他面前是个中年男人,表情冷静,看上去一点都不慌。
“你就是钱爱武的家属是吧?”孙立恩一路小跑到了对方面前,“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中年男人镇定道,“您是?”
孙立恩急得一头汗,哪里还有工夫和他慢慢闲聊,“我是钱爱武的主治医生。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她现在有肺栓塞和急性右心衰,保守的治疗手段不足以尽快扭转局面。我建议直接上体外膜肺氧合,先维持住她的生命体征。这样才有可能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来治疗现有的肺栓塞和心衰。”
中年男人看着孙立恩问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严重感染……”孙立恩心急如火,但解答患者家属的疑问是获取治疗许可的重要条件,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努力解释。
“我问的是,她为什么会有严重感染。”中年人打断了孙立恩的提问,“我妈是因为癌症来你们医院做手术治疗的,为什么现在肺上会出问题?”
孙立恩一时语塞,他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道,“您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没有?她现在情况危殆,这是要出人命的!”
“那也不能为你们的医疗过失开脱。”中年人斩钉截铁道,“我当然希望她好好回家,但是你们也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把所有的决定都扔到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患者家属头上来!”
孙立恩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曹严华医生,“你跟他说了开机要两万块了对吧?”
曹严华医生很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要先把人救下来。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医疗过程有什么问题,您完全可以之后向相关部门提出审核要求,让卫健委组织专家对我们的医疗过程进行调查。”孙立恩用最快的语速试图让对方先把注意中心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但是那都可以在事后进行处理,我们需要尽快采取措施……”
“她的情况恶化是你们的责任,采取措施也是应该你们自己主动,而且还要承担相应的成本。”中年人仿佛正在和孙立恩讨论一块猪肉的做法,而不是自己母亲的性命安全。“我不可能签字的。”
“你……”孙立恩一时语塞,他看着这个中年人愣了好一阵,这种态度甚至让他都觉得有些强烈的“不真实”感。孙立恩不是没见过胡搅蛮缠的患者家属,也不是没见过医闹。但胡搅蛮缠的至少出发点还是为了拯救亲人的性命,医闹至少也要等到患者死了以后才闹事打砸。人还活着还在抢救,就要开始讨论医疗事故的责任归属,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孙立恩觉得自己像是正在做梦。
曹严华退后了两步,手里举着手机正在录像取证。孙立恩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中年人道,“我再跟您明确表述一遍,患者的生命正处于非常危急的状态。我们认为ecmo是现在唯一有效而且必须的抢救手段。为了抢救患者的生命,我们需要得到您的签字授权启用ecmo。”
“我不签。”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签字的要求,“这是你们的责任,我不可能签字。”
“你不签字,意味着拒绝抢救。你明白自己正在说什么对吧?”孙立恩一丝和对方争辩的兴趣。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人现在还活着,如果你拒绝抢救,那患者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几率,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中年男人反问道,“这是你们的责任,你听明白了没有?”
孙立恩看了一眼曹严华,曹医生则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已经保存好了这一段录像,并且将它上传到了云端保存。患者家属明确拒绝继续抢救,视频拿来作为证据完全没有问题。
“为人子女,就算和父母有什么不合,但那至少是条人命。”孙立恩摇着头,对中年男人道,“把所有的问题都扣到我们医院头上,也许能让别人不说闲话,但能不能安心,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中年男人看着孙立恩,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都是你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