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告别
在两人一鹰诧异的目光下,林逸痛苦许久,才抹掉额头汗水,沙哑着嗓子问道:“秦柔姑娘,后来呢?”
黑鹰见事情败露,索性不再隐瞒,全盘托出道:“我跟着乐曲走了几里路,心里恐慌难安,半道上遇着这只黑毛老鹰,跌在一旁,显然刚断气不久,阴差阳错中,魂魄附了上去。
数日后醒来,就成了这般模样,回家找爷爷,却吓坏了他,持拐杖打我,我哭了半宿,无奈离开。后来遇到五叔,他也怕我,没命逃窜,小女子走投无路,只有隐居在深山老林里,苟且度日。”
林逸嘴里一阵唏嘘,怜悯道:“秦姑娘受罪了……可你为何要偷窃财物?”
“爷爷奶奶生活艰苦,爹娘也不在家,寄回来的军饷还被朝廷克扣,我只能出此下策。”黑鹰细声道,“但小女子从不敢偷窃真金白银,只弄点布条饰物,让他俩去换钱。”
张英卓横眉冷眼,不屑道:“废话,银票元宝上都被官府印了编号铭文,你倒敢给他们!”
“我知错了。”黑鹰惊弓畏首,讪讪缩颈。
“要报官吗?”张英卓转头望向林逸,让他拿主意。
“不要!”赵绮曼与黑鹰齐声喊道。
张英卓愣了会,奇道:“赵小姐,你为何替她说话?”
“偷点不值钱的东西怎么了?”赵绮曼握拳怒道:“官府没一个好东西,当初说好只要每月按时交上例银,就保青帮无事,结果朝廷怪罪下来,第一个就拿我们开刀!”
“嘿,好你个大胆刁民,平日里作恶多端,还替窃贼狡辩,信不信我报官,把你也抓了?”张英卓恼火逼近,不依不饶。
“行了,你俩少吵嘴。”林逸赶忙插进来,打断他们。
“哼。”赵绮曼气鼓鼓地扭过头。
“看在林师弟面子上,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张英卓嘀咕一句,后退坐下。
林逸尴尬地笑了几声,拿定主意,解开网兜,说道:“秦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黑鹰重获自由,扑扇着翅膀,飞了一圈,落在旁边,血目盯着林逸,问道:“你们真放了我?”
“希望秦姑娘以后别再偷东西。”林逸肯定道。
“虚伪。”黑鹰冷笑声,用鸟喙清理着羽毛,“我不偷,谁来养我亲人?”
林逸将荷包掏出,摊手放置身前,“秦姑娘,赚钱不是易事,望你能理解遭窃之人的痛处,小子只剩这半两碎银,你拿去吧。”
赵绮曼叹了口气,也拿出二两银子,压在荷包上,说道:“二老勤俭度日,这些银子够他们活过晚年。”
见他俩眼神瞥过来,张英卓哼哼着,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抠出几枚铜板,搁到一起,颇为肉疼地开口:“呃……算我一份。”
黑鹰打量着众人,迟迟飞过来,抓走钱财,一掠而起。半空中忽然喊道:“多谢几位大善人,小女子感激不尽!”
林逸目送它远去,取出锦囊,确认布条还在里面,终于放下心。随后,忍不住要打开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又想起母亲遗嘱,努力压住念头,塞回囊中,道:“张师兄,赵小姐,我们回去吧。”
三人回到秦家村,将行李收拾好,绑上马背。村长着急询问黑鹰下落,林逸知道他看出端倪,便说自己没有逮住,他果然松了口气。
林逸心知肚明,将秘密烂在腹里,等一场大雨过去,就告辞离开。三人骑马出了村,跨越山道,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啼。
众人抬头一瞧,那黑鹰径直扑下,落在林逸肩头,急急问道:“公子,你那同伴是怎么变成人形的?”
见他们目光投来,张英卓眉头扬起,得意道:“这是吾族天赋,打从娘胎出来,就能变幻人形。”
黑鹰垂头丧气,张英卓撇嘴又道:“你要是练出内丹,也可修习变化之术。”
“在哪学?”
“天册府!”张英卓哈哈大笑,“可惜你去不了。”
“我正要去天册府。”林逸柔声道,“秦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同行。”
黑鹰血目流露精光,喜道:“多谢公子,我愿随你同行,公子大恩,小女铭记于心。”对张英卓瞥了一眼,嗔道:“小气鬼。”
“好说。”林逸勒了下缰绳,控制马速。大雨初歇,凉风送爽,树梢积水淋漓而坠,翠叶飘飞不避人。
行了一旬有余,再回灵官府,已至盛夏,栀花香浓。众人进入府中,拜见洛山,他问过黑鹰生世,林逸详细道来。
“鹰隼机敏,视力超群,有它相伴,路上也有个保障。”洛山肯首,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等众人看过来,手指划向一角,解释道:“天册府入学试,在每年六月十五,于宋国星月斋举行。从庸州府往东,出云国,途径燕蜀两地,再入东方宋国,此行长达万里,非数月能及,路上若无耽搁,明年入学试前或许能赶上。”
林逸神色郑重,洛山又补充道:“在你能从驿站换马的情况下。”
“可驿站只对官差开放。”林逸愁眉道。
“若靠步行,至少得五年。”洛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块铁质令牌,“这是为师动用灵官名号,审下来的驿符,你和丫头持此令,就可在驿站换马……还有路引文牒,都别忘了。”
林逸感激连连,接过令牌。洛山想了会,又道:“去宋国前,你和丫头还要学门武艺。”
“什么武艺?”
洛山正色道:“接镖打镖。”
“暗器?”林逸愕然。
“行走在外,游历江湖,免不了遭人暗算,接镖打镖之术,历来各门各派都要教习,学精此艺,弟子才能出师。”
“可徒儿从未听闻。”
“暗器之道,总让世人不耻,故戏文中不会提及。但生死搏杀,谁跟你讲道理,能偷袭取你性命,绝不留后手。”
“请师父教我。”
“为师亦不精此道,只会些皮毛。”洛山顿了顿,说道:“我这有本镖艺散集,你且拿去,在路上与丫头练习。”
林逸道声谢,接过一本发黄册子,上写镖艺散集四字,翻开来,草草看了一遍。前半章是对寻常暗器的介绍,后半章则讲解飞刀、飞钉,两种暗器的打法接法。
洛山唠叨片刻,交代完细要,才让他下去休息。林逸怀中揣得满满当当,叫来洛采薇,与她并头研读。隔日,洛山给两人送来银子,让他们去庸州城里订两副飞刀飞钉。
两人找店家订制,等了三天,再到铺里取货。飞刀长四寸,宽约寸许,开双刃,总计六支,洛采薇把玩着爱不释手。林逸便让给她,自己接过飞钉,此物长及三寸,尖端锐利,尾端扁平,以便拿捏,重量足达一斤,共有九根。
趁还有闲暇,洛采薇找到皮匠,做了两组刀套,别于两腰,一侧能放三支飞刀;林逸则寻了位巧匠,造了口机匣盒子,每按一次,就能从前方洞口处,弹出三根飞钉。
两人依洛山所言,各买了块砥石,用来打磨兵刃,再回到府中,收拾好东西。林逸从洛山房间出来,与洛采薇分别,再去张英卓住处,和他互相损了一顿,嬉嬉笑笑地告辞。
再寻到赵绮曼门前,心里忐忑,吸了几口气,扣响门扉。
“谁?”里面传来赵绮曼声音,似有点慌张。
“是我,林逸!”
等了片刻后,响起阵急促的脚步,房门随之打开,赵绮曼探头道:“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她咳嗽两声,用手绢捂住嘴,上面还有点点殷红,见林逸目光惊疑,急忙将它收起,笑道:“没事,没事,进来坐会吧。”
“赵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林逸皱眉问着,提足踏进屋内。
“偶染风寒,嗓子发炎,不是大毛病。”赵绮曼轻声道。
“为何骗我?”林逸看穿她掩饰,怔怔说道。
“我都说没事了!”赵绮曼怫然变色,接着收敛怒容,柔声哀求:“小林子,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别问了,好不好?”
林逸吓了一跳,悻悻点头,“抱歉,无意惹恼赵小姐,小子以后闭口不提。”
两人在团榻上落座,赵绮曼奉上茶水,林逸呷了一口,徐徐道:“小子前来道个别,今日午时动身。”
“你要走了?”赵绮曼眉角垂下,神情落寞。
“嗯。”林逸沉声道。
赵绮曼眼波流转,偷偷盯着他,似要将其模样印入心里,嘴角若有若无间,勾勒出一丝微笑,温情脉脉。
“怎么了?”林逸莫名开口,被她瞧得坐立不安。
赵绮曼摇摇头,怯声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太远了,又危险……”林逸沉吟须臾,放下茶盏,实话说道:“天册府考核严格,修为至少也得到气运周天,小子或许都通不过考核,赵小姐何必又白白奔波?”
赵绮曼黯然叹息,不再言语。
林逸沉默发呆,正愣神间,陡然发现她已经睡着,身子斜过来,脑袋搁在自己腿上,表情却是愁苦。
林逸低头看了会,估算时辰已至,将她脑袋抱起,轻轻放在团榻上,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屋中,检查箱笼:最上面摆着一套换洗衣物;镖艺散集和路引文牒,均整齐叠好,放在中央一格,旁边是驿站符令;最下面散落着砥石一块,干粮数包;外面挂着一个竹筒,用来装水取水。
确认无误,放下顶棚油布,遮挡风雨,背上箱笼。含光牢牢绑于后腰,外面用帆布罩住,腰带上别着暗器盒,迈步出门,与洛采薇结伴,走向驿站。
赵绮曼一梦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失魂落魄地冲出房间,府里光景依旧,仆丁们三三俩俩,扎堆聊天,兀自偷着懒。
她孤零零地跑到大门外,望着烈日下空旷的青石道,蝉鸣正沸,可那人早已无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