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雪中回家
风雪疾行,前面有引路太监带路,心中是殷切归家的希冀。顾不得脚下的湿滑和脸上的冰雪。一路风刀雪剑,仍是不改脚下坚定分毫。
贞顺门内的排房外,荣亲王一袭月白色的大氅玉树风雪地立在檐下。跟前,宫中司马处车轿房的几个太监也垂首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在交代事宜的样子。
“六主子,这会子雪下得紧,奴才们倒是不怕跌着摔着,可是要是闪着轿里的贵人,您说奴才们有几个脑袋够六主子您砍的?”
“本王看这雪一时半刻也停不了,这么冷的天,你们几个不必再等了,找个暖和的地方暖暖身子吧。本王再想想办法。”
“亲爷爷主子,奴才一年到头也没机会孝敬您,今儿就是天上下刀子,奴才们也把贵人妥妥当当地送回府。”
“本王领了你的孝心,只是今日雪大,本王也不放心,让他们回去吧,你去把本王的追风牵过来。”
“奴才明白六主子的意思,奴才这就去牵马,六主子还是去屋里头等会吧,这会儿雪大,主子站在外面仔细冻着了。”
那人才离去,一个侍卫过来,双手抱拳说道:“秉荣亲王,顺天府师家派人来问,现就在门外。”
“你告诉他们,现在就出发。”那人得令转身,荣亲王又叫住:“站住,他们是骑马还是驾车来的?”
“回王爷的话,驾车来的。”
“正好,你去告诉他们,稍等一下。”
“是,王爷。”
侍卫走远,婉莹恰好在风雪中走到荣亲王身边。荣亲王说:“咱俩待会一起走。”婉莹不解,只见荣亲王转身问齐秋丽,说道:“你是今日乘师府的马车回去,还是改日天晴,本王让宫中的车轿房再送你?”
齐秋丽将脸压得极低,只是一瞬间的失落从脸上飞快掠过,然而这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不经意间地落进婉莹的眼底。
齐秋丽恭敬谦卑并且略略带着一点羞却地说:“不,王爷不必周折,奴婢与他们一同回去也是一样的,不劳王爷费心了。”
齐秋丽说完将包袱中暖着的手炉掏出来交到婉莹手中,自己挎着一个小包袱,风雪中跟着那个侍卫的王贞顺门方向走去。
荣亲王弹落婉莹大氅上的落雪,又极温柔地拂去额发上的雪水。意气风发地说:“这丫头还真是细心,有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婉莹笑而不语,还是沉浸在方才自己,捕捉到齐秋丽那一个失落的表情中。
“你可会骑马?”
婉莹被刚才齐秋丽那个失落的表情抓乱了心智,被荣亲王这样一问,婉莹有些摸不着头脑。傻傻地说:“不会 ,怎么了?”
“我骑马送你回去。”
“可是我不会骑马?”
荣亲王爽朗地笑着说:“不用你会。”
四字言毕,那个爽朗的笑脸似乎夹杂着些许不怀好意。这让婉莹十分娇羞。
说话间,车轿房的太监牵来了一匹健硕的骏马。荣亲王和婉莹一起走到贞顺门外,自豪地对婉莹说:“它叫追风,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这马性子极烈,但是只听我的话。”
“婉莹不懂马,但是这马看起来倒是挺乖顺的。”
“你可不要小瞧这匹马,它跑起来就像飞一样,所以我给它取名叫‘追风’。”
未及婉莹言语,他又说:“脚蹬到这里,双腿分开,使劲跨到马上。”
婉莹听着他的指示,将脚抬起放进脚蹬里,可是初次骑马,生涩加上害羞无论怎么使劲都不行。
可能婉莹手脚紧张,慌乱中使劲用缰绳勒了追风,那马前蹄微微前踢,身子稍稍一扬,来回遁了几步。吓得婉莹一下子跌在荣亲王怀中。
婉莹花容失色地说:“这马性子好烈,我有点害怕。”
荣亲王朗然大笑道:“别怕,追风这是跟你打招呼呢?”
婉莹还是不敢再用脚去等马镫,一脸惊恐地偎依在荣亲王的怀中。
荣亲王心旷神怡地说:“今儿雪这么大,马车易滑恐不安全,我抱你坐上马,你别害怕也别动。”
婉莹一听这话,把惊恐的小心脏老老实实地放回肚子里。任由荣亲王将自己举上马背,果然这马纹丝不动,直直地伫立在风雪中。
将婉莹抱上马,荣亲王终身一跃,直接跳上马,坐在婉莹背后,双脚踏马镫,双手环抱婉莹,贴在婉莹耳边说:“小妖精,你可不要乱动哦。”
婉莹顿时脸如火烧,滚烫不已,婉莹甚至看到: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犹如水滴滴在炭火上一样,发出‘嗞嗞’的声音,然后被蒸发的无影无终。
婉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身子被身后的荣亲王紧紧地环在臂弯里,迎着撕棉扯絮一样的风雪,婉莹觉得自己像是飞在春风里。一块块,一团团的鹅毛大雪,不分亲疏地压在一切能看的到的景致上。
身后的几个贞顺门侍卫的脸上,挂着莫名其妙地笑意。抬头依旧是高耸如云的宫墙,灰色的砖石跟来时分毫未变,还是这样冷的雪天。心境却是冰火两重天,两个月零六天。像是一辈子都看不到边一样,那样长。
身后是情谊,眼前是意境。婉莹觉得这一刻,自己心中的适怡,不亚于孟东野登科后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任性。
迎着暖如春雨的风雪,奔驰在闹市的马路上。“卖汤圆哩……正月十五的汤圆圆又甜,团团圆圆黏掉牙咧!”
“卖元宵喽,石磨元宵,好吃不贵,绝不黏牙,不甜包退喽……”
“卖汤圆喽,又甜又黏还不贵,好过元宵一百倍喽……”
“卖元宵喽,圆圆甜甜,顺滑好咽,胜过汤圆一千倍嘞……”
婉莹过了闹市能看见家门前的街路,想想就心旷神怡,躲在荣亲王的怀中‘扑哧’一笑。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笑这正月十五大雪天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卖汤圆和卖元宵的竟打起了擂台。”
荣亲王骑在马背上也‘格格’一笑,朗然说道:“前面就是你家了。”
马儿飞一样,踏着风雪,拐进街口,离得老远,婉莹就看见,风雪帘幕中,一家老小在大门口亲迎自己。
看到荣亲王,师大人带着一家众人,一百多号,黑压压地跪在雪中,婉莹心中不只是喜,还是愁,下马的时候,竟然落了泪。
荣亲王扶起师大人,抱拳作揖说道:“世叔不必多礼。”
师大人迎着荣亲王入了正门,一家女眷欢欢喜喜地凑在婉莹身边。崔姨娘少见的挤到婉莹右手边,拉着婉莹左右大量,嘴上啧啧称赞道:“三姑娘果然最有出息,咱们师府出了一个贵仪,竟然还出了一个亲王正妃。都说二姑娘福气大,依我看,三姑娘才是洪福齐天,后福不可限量。”
高姨娘挤在几个女眷之后,听到崔姨娘话中,明里暗里是说婉芸不及婉莹,登时拉着脸挤到前面说:“崔姨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婉芸可是宫里的娘娘。”
崔姨娘撇了一下自己的樱桃小口,拿捏地说:“高姐姐,婉芸现在也只是正四品的贵仪,姐姐可是糊涂了,正三品的贵嫔才能叫娘娘。”
高姨娘原本还怒气冲冲,一下子被这句话挤兑地哑口无言。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一脸落寞的看着众人簇拥着婉莹往前走。
寄走了高姨娘,崔姨娘摸着婉莹的手,手上三四个粗大的戒指,钩挂着婉莹娇嫩的玉手。嘴上十分献媚地说:“三姑娘,我听说宫里还有两位王爷尚未纳妃,好像是僖贵太妃的九王爷和康太妃的十王爷,是么?”
婉莹一听这话,就知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婉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这么着急地询问婚嫁之事,也太操之过急。
未及婉莹开口,身边的李姨娘开口嘲笑说道:“婉苹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娃,妹妹也太性急了些。”
李姨娘一听这话,也挂上脸子说道:“妹妹不比姐姐沉稳,只是姐姐沉稳过了头,愣是把自己的闺女,耽搁成老姑娘。”
李姨娘原本是说笑,没想到崔姨娘竟敢当众戳自己心里最疼的地方,冷眼一扬,讥笑道:“没断奶的女娃娃也来凑热闹,姐姐们可不就没着落了。”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身边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崔姨娘不羞不臊,立刻反唇相讥说道:“秤砣虽小能压千斤,麦秸垛大压不死老鼠。不是妹妹挑姐姐话中的缺漏,现放着贵仪小主和三姑娘们在我们婉苹前面,你这话不是打了林姐姐和高姐姐的脸吗?”
李姨娘没想到崔姨娘竟然如此搅和搬弄,气得花脸紫涨,咬着牙说了一个“你……”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婉莹心中腻烦地听着两位姨娘斗嘴,心中庆幸荣亲王早早地走在前面,否则这样的话,让他听去了,自己还不如找个地缝子钻进去。纠结中四处寻找林姨娘的面孔,果然在人群后面看到了眼中噙着泪珠的母亲,一脸落寂地望着自己。
“行了,没规矩,当着贵客的面儿就这么斗来斗去,荣亲王头一回来咱们家,别让脸丢到宫里去,若是像攀高枝儿,趁早别生事儿,省得到时候,连带你们闺女们。”
李姨娘是太太的姨表妹妹,说这句话分明是向着李姨娘,句句冲着崔姨娘说的。
崔姨娘原本还得意洋洋地拉着婉莹的手,被太太这么一顿训斥,兴奋立刻变成愤怒,连握着婉莹的手也使了不小的劲儿。
“好了好了,三姑娘回来,人家亲娘被你们几个挤到一边儿,都让一让,让林姨娘往前面走几步。”太太发话,瑞春大娘一把将崔姨娘甩在身后,轻轻拍了拍林姨娘的后背,一脸温和地示意林姨娘上前。
隔了两个多月,婉莹再一次握住母亲的手,依旧是那样的冰凉,看着母亲委曲求全的隐忍,婉莹心里十分难受,紧紧地抓住林姨娘的手,迎着风踩着雪,再也不分开。
热闹的人群中,林姨娘悄悄拭去了自己眼里的泪水。她在心里默默地欢喜:大喜的日子,自己应该笑,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