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个世界

    当你独自一人身处人海，你会被一种微妙的孤独感所包裹；而当你孤身在一处没有人影，没有声音的地方，世界都分裂了，大地都在崩塌，一排排的大山，江洋都消失不见时，你感到的，不是孤独，而是……满足。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体验，除了自己去发掘，无人能予。

    周遭是绝对的静止，一切都好像是一处哑谜，而且视线漆黑一片，仿佛是置身一间房屋，而房子的主人却忘记了开灯，忘记了家里还有这样一个客人在，自顾自出门，钥匙揣在了身上，还反手带上了门。

    睫毛晃了晃，谟瑄睁开了眼睛。

    他记得自己正跪在迷途祖陵的祈神间里，对着那十一座玄屠做着祈祷，他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向下拜，还一连拜了三下。在拜前两下时，谟瑄能感觉到的只有头部剧烈撞击带来的痛楚，而当第三下叩出的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袭遍了全身。他仿佛是站在繁华的阿图姆城街头，周身的人来来往往，他一个也不认识，人们有的独行，有的则三五成群，喧嚣声潮水一般灌入了谟瑄的耳中，但是这些声音都不属于他自己。于是，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就在这时，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而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宛如无底的深洞。

    这种场景，他曾体会过的，就在不久前，所以，当他面对着这黑暗，他的心中竟然多了一丝熟悉感。

    很奇怪啊，生而为人。谟瑄此刻这般想着，但显然，这种感触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脑中闪出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闹市，没有旁人，只有黑暗，就像一场漂流。

    直到谟瑄挣开自己的眼睛，他都处在那种怪异莫名的感官中。

    当他看到了眼前的世界，他不禁微微楞了一下。

    灰黑色的世界，没有一点儿风。一片片灰色的云翳毫无生气地横在天空，太阳也是灰暗的。怎么说呢，这天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灰色的眼睛，从眼睑到瞳孔，一应俱全?。

    大地上盖满灰色的沙，远处的大河不泛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谟瑄此时身处一片极高的山头，在这儿，他能够看到极为清晰。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这个世界上似乎是发现了移动的东西。

    从谟瑄所在的山头上可以看到，他的脚下是一片极为高险的峡谷，一条由无数的人组成的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如长龙般迂回。那些人看上去怪异万分，每一个都面无表情，脸色苍白，行动缓慢，仿佛是失去了灵魂。这些人与这个世界倒是契合无比，同样的色调，同样的生硬，同样的……没有生机。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些人旁边的山崖上长着一株鲜艳的野花，那花儿有九种色彩：红、黄、蓝、绿、紫、橙、青、白、粉。唯独缺少了这个世界的主色调——灰色与黑色。

    这花儿独自生长在崖边，与这世界仿佛格格不入。它给这毫无生气的世界带来了微乎其微的生机，但是，当它鲜艳的花瓣自顾自地摇曳时，谟瑄却感觉到了一丝孤独。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又像是千年难遇的知音，但是在这一刻，他觉得这株艳丽的花在这里独自生长，多么得和自己相像——尽管他并不知道他们像在哪儿。

    谟瑄的目光离开那朵花儿，眼中竟然多了一层淡淡的哀伤。他向着河流那儿看去，发现峡谷的尽头也正是那儿。在那儿，他看见了一个人——又或许不是人。但是谟瑄看到它的一刹那间，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便触电般涌上了他的全身。

    壮硕的身躯极为高大，仿佛足以与山谷比肩。上身披着金黄色的铠甲，哪怕是在这灰暗的世界里依然闪烁着光泽。他的肩旁上顶着一颗狼的脑袋，眼睛血红，宛如两颗无杂质的红宝石。

    但是，谟瑄却没有在他的手上看见那柄巨斧。

    仿佛它已不在。

    谟瑄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哪儿，而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在这一霎那，他就明白，他能来到这儿，绝对不会是巧合。

    他看到，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行走的人，而那些人从他身边走过时都战战兢兢，脸上竟然出现了恐惧的情绪。

    他看到，在那平静的河面上，一只乌篷小船静静徜徉在那儿，似随水而漂移。那船的前头漫不经心地站着一个人影，显得很瘦削，全身裹在一张大白袍里，头上顶着一张斗笠，双手紧握的竹竿在水中拖出了一条极长的弧线。这河水似乎无比清澈，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河面上的船与人影，就像是两个世界。

    忽然，一声巨啸从河的那一边尽头灌入了谟瑄的耳中，那声音极为尖细，充满着让人恐惧的味道，这声音，宛如是遭受地狱的酷刑者所发出。

    昂——

    谟瑄被音浪狠狠地撂倒在地，他看着和的那一边，一脸惊恐。

    在那河水与地平线交错的位置，一道巨大的波浪如同水幕般向前推进，整个的那篇天空都仿佛破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云朵、黑暗倾泻而下，震撼着整个的世界都在剧烈地颤抖。

    水幕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而这时谟瑄才能看清那万丈水幕，心中不禁凉气倒灌。

    水幕如同一面灰黑色的铁墙，仿佛可以摧毁一切。天空之上无数雷霆闪动，都是那种灰黑的颜色。在那水幕的中心，一张苍白的巨口足足占据了那方圆千丈的直径。那口中，一声声咆哮带着怨毒、仇恨以及太多的负面情绪。千万吨的河水灌入那巨口之中，都尽数被它给吞噬。而在它的身上，则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

    河面上，那乌篷船上的人影镇定自若，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轻轻倚在自己的竹竿上，甚至从身后摸出一只酒壶，向着嘴里灌了两口。

    愈来愈近。那巨口的咆哮声仿佛在耳边一般的清晰可闻，而在听到这声音时，谟瑄有一种灵魂仿佛要溃散的感觉。

    “呵。”

    这时，那船上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大，但是遥在这山头上的谟瑄却听的清清楚楚。只见他轻轻拿起自己的竹竿，将它抬离了水面，望着那滔天的巨浪离自己越来越近。

    “?！”

    那人的口中发出一个难以辨别的字符。同时，手中的竹竿向着河面轻点而下。

    嗡——

    一声嗡鸣在竹竿触碰河面的同时出现，仿若来自灵魂的最深处。河面上泛起一圈圈波纹，迅速向外扩散着。

    昂——

    那巨口发出了一声不安的厉叫，那是如同灵魂破碎的惨叫。

    轰！

    万丈水幕从天空溃散，星星莹莹散落天地。而那巨口，则在这一刹那间消失，鸿飞冥冥。

    这……究竟是何等的力量？

    谟瑄口中发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化作荧光，从这个世界一点点地消失。

    只是，在他将要消失的刹那，他看见那遥立在乌篷船头的人影，似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