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惨淡经营_第85章 仁义之治
朱由检环顾了四周一眼后,才脸色冷峻的,对着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开口高声说道:“蕺山先生说的很好,要以仁义治国。我中国之所以和蛮夷不同,就是我中国知道什么叫仁义。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让人民吃饱饭就是最大的仁义。谁让人民吃不饱饭,谁就应该滚蛋。有些地方官员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却连自己治下的百姓有没有饭吃都不清楚。这样的官员,百姓养他何用?
若非蕺山先生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大明的百姓居然要靠卖妻卖子来缴纳税负。制定出让人民缴纳不起税赋的制度,这就是内阁和户部的责任。我大明这些不合时宜的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六科的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林林总总加起来百多人,平日里除了热衷于党争之外,民生庶务一无所知。祖宗设置科道官是为了建言、监察、弹劾的,还是为了某些团体、个人争权夺利的?
右副都御史李夔龍何在?”
从登基以来,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对官员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而且指责的对象几乎涉及到了朝中所有的官员。
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及六部主官们虽然气恼,但是今日的朱由检所说的,完全是站在了刘宗周为他搭建的道德高地上。也许刘宗周的奏章没有什么可操作性,但是一位儒学大师讲的大道理,肯定不是这些整天被俗务缠身的政务官员们,一时半会能反驳的。
而且朱由检的批评没有指向他们中的特定一人,因此这些朝中文官的领袖们,也不能自动跳出来,自己承认崇祯说的人就是自己。
其他官员也许可以沉默不作声,但是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却不行,他叹了口气,脱下帽子出列向崇祯拜倒后说道:“老臣无能,导致国事不靖,令陛下震怒,老臣愿意致仕以让贤能。”
刚刚听着朱由检借着刘宗周的奏章,对全体朝臣进行了批评,李夔龍并不认为皇帝指责的对象包括自己。作为一个已经投靠了崇祯的科道领袖,他自觉的把自己归类到了皇帝一边。听着崇祯对朝臣的批评,李夔龍脑子飞快的思考着,陛下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而自己应该怎么附和陛下。
李夔龍想的太多,所以当崇祯叫到了他的名字之后,他明显楞了一下,没有很快反应过来,这也导致了让首辅黄立极先出列向崇祯请辞了。
落后了半步的李夔龍,马上也出列跪倒说道:“臣李夔龍在此,请陛下谕示。”
看着一前一后跪在自己面前的首辅和右副都御史,朱由检虽然理解黄立极不得不站出来承担首辅的责任,但是也有些责怪他出来打断了自己的气势。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冷冷的说道:“首辅的事,我们朝会结束之后再说。今天的朝会只谈论怎么解决问题,不讨论追究谁的责任。请首辅先退下吧。”
满腹委屈的黄立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当他抬头看到了朱由检冰冷的眼神后,终于还是识趣的应允了一声,退了回去。
但凡能做到大明首辅位置的官员,就算没有治政的能力,情商上还是不缺乏的。
从万历到天启,黄立极也算是侍奉了三朝天子,对于几位皇帝的个性可谓了然于胸。
这些在深宫内长大的天子,一生都没离开过京城百里之外。即便是以万历的隐忍和天启的聪慧,但是限于他们对整个大明社会的有限认识,始终无法提出一个完整的治理国家的原则,最终还是要依靠文官出主意来治理这个国家。
而且不管是万历还是天启,都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们都知道大明的政治出现了问题,但却始终在避免把整个大明的政治架构推到重来,而是试图在原有的政治基础上修修补补。
一个被人看穿了底线的皇帝,文官集团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知道拼命想要保持大明稳定的是皇帝本人,那么文官们就会利用皇帝的这种心理,来达成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位曾经不会有机会坐上皇帝宝座的信亲王,一个不被文官们所重视的藩王,在他没有登基之前,黄立极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这是一位好读书的王爷,仅此而已。
然而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特别是上次朝会上,朱由检敢拿帝位作为赌注,和文官进行博弈。从那时起,黄立极就明白,这位崇祯皇帝和前面的三位大明天子不同,他是真敢和文官掀桌子。
以黄立极为首的文官们,这些在阉党得势的时候,和阉党交好过,却并不曾和魏忠贤勾结,可以算的上是朝中的中立派。但是他们和阉党有着同一个敌人,就是东林党人。
万历末年,东林党人借着争国本一事,执掌了朝政。但随后东林党人对非党内官员的打压,大有把朝堂搞成东林党的书院架势,终于迫使所有的非东林党人团结起来进行反击了。
虽然东林党人在朝中的上层势力,被他们联合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给清除掉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魏忠贤粗暴的清除东林党人的方式,反而让东林党人在中下阶层获得了广泛的同情和支持。
黄立极虽然热衷于功名,但还没有到达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地步,这也是天启把后事委托给他的原因之一,一个有底线的政治人物,就不会勾结魏忠贤做出利令智昏的举动。
但正因为如此,现在想要保住大明政局稳定的,反倒成了黄立极等中立的官员们。在他们看来,如果再次掀起党争,不管谁赢了都等于是大明输了。
阉党赢了,就代表大明士林的元气为之一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没有了东林党人的牵制,阉党是不会甘心和这些中立官员们分享权力的。
如果东林党人赢了,根据东林党人“既非同道,即为仇敌”的口号,不找他们这些依附阉党对抗东林党人的官员进行清算,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虽然黄立极觉得自己很委屈,这大明的积弊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这张江陵想要进行改革的时候,大明就已经病的不清了。但是因为刘宗周的一篇文章,这些问题就成了他这个担任首辅没几年的人的责任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但是黄立极的委屈在朱由检的冰冷眼神下,顿时收敛住了。这些日子在朝会上同崇祯的接触,黄立极已经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如果他再纠缠下去,只会把天子的怒火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已。
崇祯借着刘宗周的奏章批评朝政,作为首辅他当然要站出来负责,因为刘宗周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黄立极还没伟大到,要替整个文官集团去承担这个硕大的黑锅。
看着黄立极识趣的退下,朱由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位首辅看不清形势,继续拿辞职来威胁自己。那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不对内阁进行调整了。
刘宗周的上疏说完后,居然没有东林党人站出来支持,这种反常的现象顿时引起了朱由检的兴趣。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决定了进行一次政治冒险。经过这些日子对六部官员的资料查阅,朱由检发觉朝中的官员70%左右出自江南,而50%的官员出身南北直隶、浙江、江西四地,这其中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并非全是本地土著,而是各地官员进京后,在北京的子弟。
而东林党原先不过是一个研究心学,提倡改良儒学的一个思想流派,东林书院之所以能蜕变为东林党,是因为这些文人和江南的大地主、大商人结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这些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代言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林党人平日里鼓吹的是救国救民的思想,但是一到了实际的政务上,他们就自动的维护起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来了。
东林党人明知道,大明的底层百姓已经交不起税赋了,但是在加税时,他们却坚持要把这些加派加在这些已经濒临破产的底层百姓身上,到了减税时,却又大肆的分派到拥有大量土地和财产的地主、商人头上。
这种做法的结果只有一个,维持大明稳定最重要的自耕农不断的破产并消失。大量的财富被集中到了少数官僚地主、官僚商人手中,而自耕农、手工业者、小商人则因此纷纷破产。
所以从朱由检登基以来,他就知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后金的皇太极,也不是马上就要蜂拥起事的农民起义军,而是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在政治上的代表,东林党人。
对朱由检有利的一点是,中国传统政治对于朋党的深恶痛绝,导致东林党人并没成为一个联系紧密的组织,而是分成了以籍贯、学派、师生、亲友为联系的一个个小团体,虽然东林党人在维护大地主、大商人的阶级利益上是一致的,就是反对向大地主、大商人征税,反对朝廷开放海禁。
但是一个没有统一的政治纲领,且内部小团体互相倾轧的松散政治联盟,是没有多大的凝聚力的。所以天启初年,看似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人,被魏忠贤纠集了一帮被东林党斗垮的残兵败将,就能让这些掌握了朝政的东林党人丢盔弃甲,退出了大明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