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遥寄相思(三)
东南?镇南王自十年前远赴东南封地后便不曾回京,只是偶有书信传来,传闻东南四郡十二城在他的治理下,颇为富足,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在其他郡守之上。往日父皇提起他这位异性兄弟时,总是颇为骄傲。
轩辕澈沉思须臾,拂袖与众人道:“李德谦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闻言俯身叩首一一退下。
因是夏日,寝殿正门白日里都敞开着,大殿右侧一张盘龙竹椅靠窗而设,福玄帝眼眸半眯斜倚在竹椅上歇息,李德谦躬身缓步走来,禀道:“皇上,秦王殿下来看您了!”
福玄帝闻言一怔,循声缓缓睁开眼眸,只见秦王已俯首跪在跟前,“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简短的一句请安问候,却让福玄帝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抬手将秦王亲自扶起,又吩咐李德谦将东南新进贡的云尖茶泡一壶上来。
父子二人自梅妃过世,就鲜少再聚在一处,饮茶聊天。
彼时,福玄帝沉沦哀伤躲在深宫,秦王亦在暗中查探梅妃病因,并因此故多时不曾前往摄政堂任职。直到太子大婚当日,受命调查此事的人突然交给他一个包裹,包裹中除却书信一封,尚有一株早已干枯的啼血兰,以及一盒凤吟香。他才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最初的怀疑竟然是真,母妃果然并非病故,乃是被人毒害致死。而据他所知,那啼血兰正是太子命人孝敬母妃的。
此后他曾想将此事告知皇上,只是当时皇上才从悲痛中稍稍好转,他着实不想让自己的父皇再陷伤痛,便一直隐忍未说。
片刻,李德谦已将泡好的茶盏端了上来。
福玄帝见他低垂着眉眼,似有所思,只以为他尚在为政事忧心,便将茶盏亲自递到他手中,道:“澈儿,咱们父子难得一聚,便把朝政之事暂且放下吧!来!尝尝这茶如何?这可是你皇叔从东南命人快马送来的云尖,清香醇厚得很!”
轩辕澈神色微怔,端起茶盏优雅低首,细细一闻,果真清香扑鼻,轻抿一口,赞道:“果真是上好的云尖,皇叔的衡州府可是咱们南楚的福地,竟然连这云尖茶也要胜过别处。难怪他一去衡州十余年,却是一次也不曾回京探望父皇。怕是早已被衡州的好山水绊住了脚步,可怜父皇还苦苦惦记着他!”
福玄帝闻言微微一滞,将茶盏置于案几,抬手扶着额角,眉宇轻蹙,两鬓灰白如霜,眼底忧思渐渐浮现,轻叹了口气,道:“澈儿啊,父皇老了,自从你母妃走后,父皇便觉着自己这颗心似乎都被掏空了。近来,总是回想起年轻时与你皇叔在外征战的岁月,那时的我们便似澈儿与清儿一般年岁。时逢北周侵我南楚国土,我们奉了先皇之命前往北境收复失城习州,战事胶着数月,眼看习州就要拿下,朕却在一次攻城战中误入了敌国的陷井,险些就被北周大将公孙信所擒。”
“幸而,上官靖勇猛过人,竟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将朕救了出来。此后,我军士气大振,不出三日便将敌军赶出了习州,又趁势让北周皇帝签下契约,三十年内不可再犯我国界。如此,总算保住北境最重要的关隘,回京的路上朕便自作主张与上官靖歃血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只是,后来他夫人突然暴毙府中,他一时伤心过度,竟自求外放东南,再不肯踏入云阳半步。时光无情,他也已年近六旬,朕近日收到他的书信,道是甚为怀念旧时光阴。”
福玄帝与上官靖的关系,轩辕澈自幼便听梅妃提过,只是不想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一语罢了,却见他双眼微阖,面上喜怒不辨,眉间紧蹙,似有甚多忧思。大殿两侧的熏炉中有浓烈的龙涎香弥散开来,轩辕澈眼看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透,侧首示意一旁随侍的李德谦上前撤换。
李德谦放轻了脚步上前,尚未触到茶盏,却闻得福玄帝一声轻咳,陡然睁开了双眸,眸底泛着淡淡的愁绪。
望着皇帝的面色,李德谦心下有些不安,端着茶盏离开时,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秦王。
轩辕澈心中微滞,父皇登基至今,南楚国力日益强盛,堪称文成武德的圣君,自古但凡在政绩上有建树的君王,多是无情冷血之人。可自己的父皇却是个至情至性的君王,对母妃如此,对结义兄弟亦是如此。
“父皇既然思念皇叔,不如下旨召他回京住些时日。”
福玄帝一怔,眉心微皱,苦笑道:“澈儿啊,你不懂。想来你皇叔他还未忘记当年的伤痛,否则怎会一去十年不归。他既不愿回到这伤心地,朕若是下旨强行让他回来,恐怕也只会徒增烦恼。”说着摆了摆手,微微摇头,“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看着父皇伤怀至此,秦王心下凛然,如今他才明白即便身为君王,也有许多事是力不从心的。好比母妃之死,父皇倘若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又比镇南王,父皇待他尤胜骨肉血亲,他却能一去数年不还,虽偶有书信,终归在他心中那些陈年旧事竟要胜过与父皇的手足之情。
一念及此,轩辕澈心中对这位多年不见的皇叔,突然生出一抹厌恶之意,低眸沉默了一瞬,道:“父皇,您这又是何苦呢?皇叔若是有心,自该回京看望父皇才是!”
福玄帝听他言罢,愣了一瞬,转念却又含笑道:“好了,澈儿!此事暂且不提了,与父皇说说最近朝中之事吧!时值盛夏,平州灾情早解,灾后疫情可有防范?朕听闻平州赈灾款出了乱子,可查清是何人所为了吗?”
轩辕澈见福玄帝主动问起朝政,想来是对平州之事已有所闻了,思及平州府尹落崖后案情迟迟未有进展,心下本就郁结,如今福玄帝问起,他只得据实回禀,不敢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