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离大地边沿，炎龙皇前往了曾是大海的地方，只是沧海化桑田，桑田化沙海，曾经的海洋，早已被风沙掩埋。

    整片天地，炎龙皇皆飞越而过，大地苍茫，却只余一种色彩。

    “这是祖蛮蜕变的地方。”

    祖蛮古殿的残墟之上，炎龙皇停留，这个它一生最大的敌人，实际上并不是败在了它的手上，而是天地不能承受他的存在。

    “我降临的地方，就是这里。”

    陌尘晓落在了地上。

    他就是在这里苏醒，醒来之后看到的是满目刀戟沉葬，枯骨铺地，巨大的兽骨如同山岳，大地沙化，象征着这里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他们都是人族最勇敢的精锐，只是战争太惨烈了，无人可以逃离。”

    在祖蛮蜕变之时，天地色变，人族察觉到了异常，派出了最精锐的将士，意图阻止祖蛮蜕变，这场战争非常惨烈，两方都不可能退，可谓是真正的尸横遍野，整座古城都被打成废墟，但最终依旧未能成功阻止，祖蛮完成了蜕变，一人就扭转了战局。

    “古来征战几人回，回首千古，英雄埋尽！”陌尘晓轻叹。

    有人为了大义牺牲，有人为情守终老，有人腐气盈盈，勾心斗角，有人惧死屈节，苟且偷生。

    但更多的人却都很普通，他们只是顺世而安，简简单单的生活。

    他从小到大，见到最多的就是顺势而安的普通人，他们只想平平安安的生活着，并没有过多要求。

    他曾惧死屈节，苟且偷生。

    黑雾山脉的奴隶皆是如此，只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看到这种日子结束，回到他们原本该有的生活之中。

    只是，黑雾山脉从来都是只进不出，他们从生等到了死，最终被扔进死人坑，平添无数怨戾。

    无声之中，陌尘晓眼角滴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你的心中，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炎龙皇羽翼收拢，落在了残墟之上。

    “人世很可悲，生为狰狞，死为厉鬼，地狱在人间，万丈红尘，皆为蛊惑。”

    陌尘晓从山村讲起。

    原本的陌氏，受到了陌氏先祖的庇护，渡过了千年平静安宁的时光。

    只是，在那一天，发生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他的一位族叔，神色癫狂，功力暴增，对整个村落进行了血腥的杀戮。

    族人们想要唤醒他，但是无人可以做到，他中了极为诡异的傀儡控制之术，彻底丧失了自我。

    这个平静了千年的村庄，在这一夜崩毁。

    有部分人逃离，却依然逃脱不了厄运，有人对他们进行截杀，族人们损失惨重，只有极少数人逃离了出去。

    他被送往了那片区域最臭名昭著的黑雾山脉，在那里渡过了六年生不如死的生活。

    黑雾山脉是人间坟场，修罗鬼狱，那里恶力纵横，怨戾冲天，无数鲜活的生命在那里烙下狰狞的面孔，投入死人坑，化作无边的怨念与血腥。

    罪恶与死亡，世间苦难的极境。

    恶魔选中了这里。

    而他，将是行走在世间的恶魔。

    “主世界很庞大，容纳了世间，也容纳下了所有邪恶与光明，只有人才会为不公去愤恨，去憎，去怨。同时，也会为了心中所想去执着，去奋斗，去守护，去爱。人有最完整的智慧，有着最完整的七情六欲。七情六欲交织，爱恨情仇执念，这就构成了斑驳人世，欲望苦海。人人皆在苦海沉浮，争渡。这就是主世界，苦海伦常。生于此，便是苦海中的一条小鱼，在万丈红尘中完善自我，寻求自我，找到自己的彼岸。彼岸是佛，是魔，是怪，是精，是兽，是圣，皆在于人之一生去体悟，最后的合眼瞬间，方是自我，是人之一生的解脱。”

    “人生是旅途，放下人生就等于放下了自我。皈依于魔佛精怪，皆是旅途中的一处驿站，在那里，你或许会短暂的认为那是彼岸，是命运，是命运摆布。”

    “但事实上，人生从来都在孤独的行走。”

    “你皈依于佛，在你临死之时，方能觉悟，佛依然是佛，你依然是你。”

    “你皈依于魔，在你临死之时，方能觉悟，魔也依然是魔，你还是你。”

    “佛魔皆不能给于你命运，即使他再凶恶，再仁慈，你依然是你，世间是你，众生也是你。”

    “在这片世界，人族历史四千年，曾经上演过无数的爱恨情仇，我看过太多太多，虽然没有你的遭遇那么悲惨，却也有无数剜心沥血的悲凉。”

    “你可曾想过，我是这方天地自然而生的炎龙，在人类的眼中，我应该是会被划分为异兽的，但是我为什么还要去帮助人类，对抗蛮族？”

    炎龙皇的话，使陌尘晓陷入了沉思。

    他曾经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只是陷入了迷茫。

    他愿意成为恶魔，给世间带来灾难，因为世间，给于他的就是灾难。

    他对于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其实是很嗤笑的。

    只是他现在似乎正在做着这样的事，虽然他内心很平静，波澜不起。

    或许，这是他成为恶魔的起点。

    他的打算，是将黑雾山脉所有恶奴完全埋葬血狱之后，再驱使所有奴隶，以怨为骨，走向人世。

    人世给于了多少怨，便在人世化解。

    只是，怨怨相报，永无止尽，永远也不可能化解。

    “不知。”

    陌尘晓的答案，炎龙皇并没有意外，因为它的心思很简单，简单到了只是因为燕翎儿去找它了，同时，它也认为少女很可爱，使它喜爱，于是便建立了生命契约，愿意守护少女一世。

    陌尘晓很愕然，只是因为如此么？

    “你可知，异兽最终为何选择化作人形，而不是维持本体形态？”

    这个问题其实是个盲点，异兽或许是在智慧逐渐高了之后，羡慕人类的生活，羡慕人类的繁荣，因此才选择化作人形，以期能够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享受那里的繁荣。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异兽与人类终究不是同类，两者的爱好自然不可能相同，只有那些被人类豢养久了的异兽，才会逐渐通晓人性，化作人族体型，祖娜便是如此，最终被人族同化。

    但是，人族对蛮族是非常敌视的，就如同一个丑陋的怪物，在某一天化作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并与人族男子结亲，在这名男子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自然是那个温顺可人的少女，但当她某一天原形毕露，一个丑陋且流着液体的怪物出现在男子面前，这个男子不是被吓死，就是在第一时间找到武器，将这个丑陋的怪物打死。

    在人族如此敌视的情况下，异兽还义无反顾的选择化作人形，这就很值得思索。

    “因为人族拥有着最完善的形体，最完善的智慧，最完善，最复杂的七情六欲，而这些，兽族大多都难以实现，或者某些特异的异兽拥有一部分，却绝不可能完整，在异兽化作人形之后，便能够体验出来其中的奥秘，因此，才会教导后辈化形之法。”

    “人形，是天地间最完善的体型，可以容纳一切，衍生一切可能，因为人的思维，比异兽的思维要完善，强大的多，总是能够找到变化的方向。”

    “人性多变，复杂，有善有恶，这便是人性么？”陌尘晓轻轻呢喃。

    他被善环绕了十年，被恶环绕了六年。

    但最终，他选择了恶。

    “人生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时间轴，它记录着人这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人生的分歧，皆是人性的变化，它会渲染时间轴，给人生带来色彩，当世间无数的时间轴相互交织，这便是历史，史诗，万丈红尘。”

    “善与恶，暂且不去提它，它只会在万丈红尘留名，在人生的旅途中，它只是一段分歧的路，你需要认知的是人生，是人性，寻找自己的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完善自己的人生品格，认知自己的生命，完善自己的生命。”

    “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世间最伟大的生物，便是基于它总是在完善，在认知，在醒自我。虽然这会很漫长，漫长到需要用一生去体悟，用一生去铸就，但是最终，它不会让人失望，只要你能够去认知，去醒自我，在路的尽头，你就会明白，行走了一生，渴求了一生，挽留了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燳讲了很多，他并没有劝解陌尘晓放弃走入恶魔之路的想法，反而教导他去体悟人生，认知人性。

    因为他发现，陌尘晓的思想很危险。

    劝解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就像你要劝解一头食肉的动物去吃草，他只会连你也一起吃下去，然后变本加厉的吃肉。

    他希望陌尘晓能开悟，能认知自己，认知人世。

    陌尘晓久久不动，燳没有去催促，在他长远的生命旅途中，看到过智慧的兴起，看到过智慧的衰败。

    它为蛮族的女子立过雕像，他为人族的少年立过雕像。

    它游历过大地山川，飞越过宇宙边荒。

    为古城的淹没叹息。

    阅览了沧海桑田，见证了文明史诗的迁徙。

    但最终，它是孤独的，天地之间，只有它一个生灵，它的智慧不低于人族，但是思考却非常简单，简单到了仅仅只是因为喜爱，以及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