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久如许 第6节
江程久如许 BL 作者:非我有
江程久如许 第6节
江程久如许 BL 作者:非我有
江程久如许 第6节
程汶盘腿坐在1301的客厅地板上,毫不心疼地用剪刀划拉开质地优良的纸箱子。
“你怎么不回家再弄?在我这里拆了,等会还得搬来搬去,怪麻烦的。”陆江燃坐在沙发上,lū 着富贵的肚子,看他忙里忙外。
“没事,不麻烦。”他依次拿出放在箱子上层的整版巧克力和大袋坚果、红枣等,“这是给同事带的特产——这榛子是萌萌点名要的牌子,你等会儿也尝尝——还有郝哥的。剩下这些是放公司茶水间的,我改天带去。”
陆江燃找出几个纸袋,帮他把这些特产分类放好,又指了指还剩的大半箱,“那剩下这么多都是什么?”
“给你的。”程汶从箱子里扒拉出更多的坚果、红枣、木耳、榛蘑、红肠,甚至还有酸菜、冻梨等形形色色的特产,活像是来他家里开东北农产品展销会的。
“我?你可别吓我,估计是你爸妈给你准备的吧!”
“是给你的,真的。”程汶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脸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告诉他们,我的邻居好朋友特别照顾我,是我离家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听了陆老师的话,这半年我胃病都没有怎么犯。上一次犯病的时候,你还亲自替我煮了一碗泡饭……”
亲耳听到他说自己是这些年对他最好的人,陆江燃心疼之余还是忍不住悄悄扬起了唇角。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饭之恩”吧,这个孩子一直就是这么善良、单纯,这么实心眼。
“虽然那泡饭真的很咸,不过我边吃边吸鼻涕,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得了,恶心不恶心!”陆江燃刚刚燃起的心疼和感动随着这句话瞬间土崩瓦解。他机械性地抽了抽唇角,苦笑着抬脚踢了踢他的腿。
程汶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献宝似地将一个透明小饭盒捧到他面前:“哥,尝尝这个。”
陆江燃斜眼看了一眼饭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层带糖霜的红色果子:“这是——糖葫芦?”
“是啊,这家店的味道可好了。我想着要去香港不能马上回来,只能临走前特意去买了些新鲜的,让我妈寄过来。”
他如此盛情,陆江燃也不再犹豫,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入口的山楂果酸酸甜甜,美味爽口,让人口舌生津,外面包着的糖浆香浓甜蜜却不显腻,最妙的是糖浆外还有一层甜丝丝、粉面面的糖霜。陆江燃不喜吃甜食,吃完也忍不住多又拿了一颗:“不错,味道很特别。”
“对,这家店的味道和咱们这里卖的不一样,是我小时候吃惯的味道。”程汶笑眯眯地端着饭盒看着他吃完了三颗山楂果,又把饭盒重新盖紧盖子,小心地放进冰箱最顶层,“我出来这么多年,想家的时候最惦记这个味道。”
“既然喜欢吃,那就吃完它呗,存着干嘛!”陆江燃皱眉,“别下回再给陆灵犀那丫头偷吃了。”
程汶却很固执:“还是放起来吧,这是带给你吃的。”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可别馋着自己。”他本来想说自己不爱吃甜食,可是看着程汶的表情,这句话却最终没忍心说出口。
“我这次回去吃了个过瘾。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程汶关上冰箱门,状似无意地经过他身旁,忽然凑近揽住了他的肩膀,“大人有大人的办法。”
毫无防备地被身高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人抱住,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随后对方的唇舌也缠了上来,掠夺着他口腔里甜腻的冰糖葫芦味道。
陆江燃发现自己特别想念程汶的吻。热情得像是糖浆包裹下的柔滑甜蜜,又青涩得像是山楂果般酸甜爽口。到后来也分不清谁在主动了,双方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陆江燃抬起双臂搂住程汶的脖子主动加深这个吻,程汶顺势紧紧揽住他的腰,抱着他双双倒在了沙发上。原本躺在沙发一角的富贵呜咽了一声跑了开去,陆江燃被年轻的身躯压着,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与情动。
交缠的唇舌终于分开,程汶的长腿从沙发上跨了下去,半跪在地上,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陆老师,给我一个机会。”
“嗯?”陆江燃侧身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慵懒而让人迷醉的鼻音。
“让我追求你,好吗?”
陆江燃笑了笑,空闲的那只手揉了揉程汶头顶被压得有些杂乱的栗色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脸颊:“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不需要你追求我。”
“那,我就直接问了——”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脸紧张的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陆江燃,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嗯。有一个要求吧。”在他整个人都被程汶打横抱起来,一边亲吻着一边往房间里走的时候,陆江燃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
“以后不许再提那碗咸泡饭的事儿。”
“好。”
伴随着带着笑意的承诺,陆江燃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执拗在对方的眼中近似撒娇,也值只得无奈地专心回吻着他。毕竟,成为爱神的俘虏,谁又不是心甘情愿呢?
第三十九章 新的开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屋内。
铺着深蓝色格纹床单的大床上,程汶侧着身子,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歪头看向身侧的人。
透过棉被规律的轻微起伏,他能清楚地知道陆江燃仍然在睡着,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他的眼睛放松地微阖着,形状优美的眉毛舒展着,整张脸看起来如同希腊雕塑一般宁静安详,甚至连清晨稀薄的阳光打到他的脸上都没有让他苏醒过来。嘴唇微微下沉,这让他似乎在睡梦中也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清冷气质。
棉被包裹着他的大部**躯,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颈是白皙的象牙色,细腻的肌肤纹理之下,颈骨和锁骨凸起的形状清晰可见。
同样清晰的还有因昨夜的放纵而沾染上的暧昧痕迹。
几处粉色的吻痕赫然印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幸好颜色不深,也并不十分碍眼。否则陆江燃脸皮这么薄,今天早晨去上班,一定是会尴尬的。
他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伸手从对方的脖颈上拂过。触手是温热的肌肤,让他更回忆起昨晚的种种荒唐与甜蜜,忍不住轻轻凑过脑袋,在那微微张开的薄唇间偷了个吻。
美人在怀,程汶实在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他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是早晨6点28分。
忽然,陆江燃的睫毛翕动了两下,眼皮底下有微微的动静。随后,他皱了皱眉,似是无意识地将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伸长手臂够到了床头柜上的闹钟。在6:30的闹钟响起之后一秒钟,准确无误地摁灭了它。
程汶饶有兴致地看着刚刚睡醒的陆江燃。他的眼睛已经睁开,视线先是盯着天花板定定地看了几秒钟,然后转了转眼珠,侧过脸来看着程汶。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声音带着浅浅的鼻音:“早安。”
“早安,江燃。”程汶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被眼前人的神情融化了,只恨自己不能把声音放得轻柔一点、再轻柔一点,“你……感觉怎么样?”
陆江燃莞尔一笑,别开脸不去看他,整个人却反而往他怀里蹭了蹭,蜷缩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没事,挺好的。”
程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他的手指能清楚地触摸到对方背后清瘦细腻的皮r_ou_上,那几道新鲜的、丑陋的疤痕,提醒着他怜惜怀中人骄傲背后的脆弱。
“早餐吃点什么?我去煎ji蛋?”
“不用……再休息一会儿。”陆江燃难得偷懒,眼睛半阖着,呢喃的语气中竟然带着撒娇耍赖的意味,“等会儿去学校喝碗粥就行,或者去小区门口的早餐摊上吃吧。”
程汶看着他慵懒的样子,确认了他说的“休息”确实只是指“赖床”而别无其他什么暗示,便也欣然闭上了眼,把人又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两人在床上腻歪了一小会儿,到接近七点钟才恋恋不舍地起床了。
洗漱完毕,二人穿戴整齐,带着富贵下楼散步。
新学期的第一天,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不但阳光灿烂,连空气也清新舒适,仿佛驱散了困扰人间一个冬天的严寒,而显出些不同寻常的温柔味道。
这确实是一个适合开始的日子,不管是对一个新学期,还是对一段终于修成正果的恋情。
陆江燃在学校食堂和程汶分享了简单的早餐,随后独自一人步行前往文学系大楼。虽然今天没课,但按照惯例也要去办公室点个卯,参加一个毫无营养的“开学工作会议”,听听同事们寒假期间回老家所遇到的各类天南海北奇闻异事。
来到办公室,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的书本、笔记纸、笔筒、电脑支架等都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仔细看去,桌子上面甚至还有shi抹布擦过未干的水痕。
桌上的电水壶忽然发出自动断电的“咔哒”声,壶口争先恐后冒出的水蒸气让他终于确认,有人提前来帮他打扫过办公室了。
正在他惊诧之际,一个柔弱俏丽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陆江燃惯用的墨蓝色咖啡杯。杯子显然已经被仔细冲洗过,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掉着水滴。
“盈盈,是你啊。谢谢你了。”
“师哥?”庄盈盈抬头看到他,仿佛比他还要惊讶,“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前两天窦老师说你生病住院了,现在没事吧?”
陆江燃一愣,清了清嗓子回答:“哦,好些了。没事。”
他想起自己当日接到程汶之后,曾经给窦吟中和尾山教授都发了邮件,说自己突发胃病,住了几天医院,所以缺席比较文学邀请会,恳请他们的原谅。因此窦吟中才会安排庄盈盈提前来替他收拾办公桌,拿新学期的教材和各项开学资料的。
“你的论文怎么样?明天窦老师见了你,估计还要问你博士毕业论文进展的。”
庄盈盈面色一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总感觉碰到了瓶颈,功夫没花进去。我也是前天刚回学校的……整个寒假都在做去首尔的申请材料,开学少不了还要反复跑几趟。”
“一步一步来吧,改天我们一起商量一下。”陆江燃翻箱倒柜,找出半罐头上学期喝剩的茶叶,拿在手里摇了摇,“你忙了半天,先歇一会儿。我来泡壶茶——喝红茶行吗?”
“还是我来吧。”小师妹抿嘴一笑,抢过他手中的茶叶罐,动作优美轻柔地泡上一壶红茶。
茶香弥漫起来的时候,办公室门口也忽然传来了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诶?陆老师今天来得挺早的呀。”
二人循声抬头望去,原来是柳娥,正袅袅娜娜地靠着门框站着。见他抬头,便打趣道:“哦,是红茶味道太香了,我来看看是谁泡的茶。”
“柳老师,我替您倒一杯。”庄盈盈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茶水间里寻找一次性纸杯,“您先坐。”
“别忙了,庄盈盈。我是开玩笑的。其实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陆老师。”她嫣然一笑,“怎么样,你开会还顺利吗?东京好不好玩?”
“挺好的。”陆江燃不欲横生枝节,干脆含糊敷衍了一句。
“我就说,看陆老师今天气色很好,肯定是有好事发生。”
陆江燃心头忽然一热,不自觉地想到了程汶。他咳嗽一声,压下心中的绮念,不甚高明地转移了话题:“柳老师今天有课?”
“是啊,三四节就有课。这学期我得上六门课,从周一到周六都有,真是够烦人的……”柳娥晃了晃手上拿着的《明清文学史》教材和教案。
她前几年在系里兼任行政教务工作,在课时上虽然达到了评职称要求的条件,却是将将卡着标准线的。所以要想加码,只有这学期主动要求加课这一条路了。
陆江燃还未来得及回应,只听身后的办公桌上传来“啪”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现当代教研室“鸳鸯蝴蝶派”的刘仲恩忽然用力将手中的教案合上,才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
第四十章 办公室政治
自从一年多前文学系盖了这栋新大楼以后,多数老师都已经搬进了一人一间的独立办公室。这间仅存的大办公室,其实也不过是能待十来个人的格子间,地方很宽裕、条件也很不错,打印室、洗手间、茶水间一应俱全。是系里给年轻讲师、交流学者等一些资历较浅、流动性较强,或是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师准备的。
刘仲恩的座位就在陆江燃附近,因此对几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山东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长得浓眉大眼、宽额厚唇,身材魁梧,瞪起眼睛来是标准的金刚怒目。
今年他评副教授是十拿九稳,自然不会受柳娥这多出的两门课影响。可其中“公文写作应用”这专业选修课是系里从他刘仲恩的课程表上扣出去给柳娥的,课时数目的减少,对于他本人的工资而言是一小笔损失。
刘仲恩虽然研究的是儿女情长的鸳鸯蝴蝶派,本人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难怪柳娥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戳中了他的怒点。
庄盈盈捧着纸杯从茶水间出来,正见着这一幕,连忙倒了一杯红茶塞进柳娥手中:“柳老师,快喝杯茶润润嗓子,等会还要上课呢。”
“你说得对,刚才还没注意,我说你们这个大办公室好冷啊……”柳娥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空调没开吗?”
庄盈盈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抬眼见刘仲恩面色不善、陆江燃含笑不语,谁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心中更是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强行打圆场:“柳老师,您今天这条裙子真是淑女,特别衬肤色……”
柳娥妩媚一笑,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我说你们这些大男人可真没意思,还是庄盈盈懂行。这条裙子是过年打折时候买的,划算着呢。回头链接发你。”
刘仲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索性拿起手机划拉屏幕,不再理睬她们。
“行了,不聊了,我去上课了。”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纸杯施施然转身离开。
刘仲恩正在手机上划拉着群邮件附件里的所有教师的课程表,忽然哂笑一声:“陆老师,今年你的课也排得挺分散的,四门课排了四天,别想休息。”
“四天就四天吧,我住得不远,随他们折腾。教务上的人就是这样,你怎么说他也闹不明白。”陆江燃无奈地苦笑,“还有更崩溃的事呢——窦老师的课竟然排在了晚上,这帮人还真是乱来。”
“就是,窦老师也是,竟然没跟他们提出调课。”庄盈盈愤愤不平,“窦老师一个老人家,又不会开车。九点钟下了晚课还要坐公交车回家,太不方便了。”
“我也一样,一周安排了两次晚课,还不是为了把下午时间腾出来,给柳娥的明清文学史让道?真是让人火大。”刘仲恩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的天,老陆!你们比较文学那边人本来就少,谭莉只能算半个,这不就剩你一个全活人儿了么!怪不得连窦老都一周要上两次课!”
“刘老师你才知道啊,比较文学这里头百分之六七十的课都是我师哥一肩扛的。我看着他都觉得辛苦呢。”
比较文学教研室去年有一位副教授离职,目前在编成员一共四个人:窦吟中年纪大了,属于半退休状态;石小岚去了美国做两年的客座教授;谭莉头年请了假生二胎,现在还没过哺ru期;做事的可不就是只剩他一个人?
陆江燃早就习以为常,指了指一旁埋头整理书籍的庄盈盈:“要不怎么说幸亏有我这个宝贝小师妹,帮了不少忙。她比我博士时候强多了。”
“窦老到底眼光毒辣,盈盈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刘仲恩饶有兴致地问,“盈盈,你下学期去韩国交换了?后面怎么打算?”
庄盈盈抬起头,眼神中透着迷茫:“我还没想好呢……其实首尔那边如果能留下来做博后,也还不错……”
“木奉子国哪里能久留啊,完事肯定还是得回来。盈盈啊,虽然窦老快走了,但是有你师哥在,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系在比较文学这方面毕竟比国内其他高校要强一些。”
听到这几句话,陆江燃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耳膜“嗡”地一阵响痛,勉强用手扶住脑袋,深深盯了刘仲恩一眼。恰好庄盈盈也皱着眉头不满地向他看过去,刘仲恩自知失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师哥……我想要是明天窦老师还不过来,我们去家里看看他?”庄盈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有点担心。”
“行,明天我上午有课。吃完午饭你等我电话吧。”陆江燃被刘仲恩的大嘴巴这么一念叨,自己心里忽然也没了底,毕竟此次日本之行是他安排的。虽然宾主尽欢,但毕竟长途劳顿。加上窦吟中自己师门的两个徒弟没有参加,只有谭莉带着教务秘书陪他去的。回到家里,窦吟中就说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休息好几天了。
陆江燃了解窦老,他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完,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甚爱惜。其实人早就到了该服老的年纪,更何况他常常还要挑灯夜读,埋头做研究,生活比一般老人辛苦劳累许多。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串轻柔的音乐响起,是庄盈盈的电话。她看了一眼屏幕,又求助似地看了看陆江燃,有些颤抖地摁了接听键:“喂,师母?”
陆江燃和刘仲恩仍然如同着了魔一样沉默着,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盯着女孩微微蠕动的嘴唇,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听出些什么似的。
“哦,好的,好的。师母再见。”
挂了电话,她轻轻舒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没事。师母说,窦老师今早上头晕、恶心,他俩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过于劳累,心脏一时间供血不足。开了点药让回去休息。血液科有个报告还没出,师母要照顾老师,所以拜托我下午有空的话帮忙去拿一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刘仲恩连声叹道,仿佛是害怕刚才自己那句无心的话真的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似的。
“我去拿好了。”陆江燃脱口而出,“盈盈,你去趟图书馆吧。既然窦老师没大碍,那你就要抓紧写论文了。省得他身体刚刚好一点,又因为学业进度惹他不高兴。”
“这……”庄盈盈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恳求道,“师哥,我跟你一起去吧。还是有点不放心老师,要不我们拿完报告去探望一下他。”
“这样也好。”
第四十一章 妇产科
吃过午饭,师兄妹两人一起去了附属医院。
幸好窦吟中的验血报告上并无异常,谢过医生之后,他们就拎着报告下楼,准备去窦老家中探病。
经过一楼大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几乎和两人擦肩而过。
陆江燃回过头去。
在人群中依然显眼的高大身材、栗色头发,身上套着早晨出门时候穿上的卡其色大衣和牛仔裤,那个人确定无误正是程汶。
程汶究竟为何会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来?他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一把拽住了庄盈盈的胳膊:“盈盈,你打车去窦老师家,我还有点事。”
“怎么回事,师哥?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盈盈。你先去吧。”他歉意地笑笑,眼神却一直留意着程汶的身影。
只见他急急忙忙挤到导诊台和值班护士交谈了几句,便朝走廊深处跑去,转眼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师哥?”
“我见到了一个熟人。”陆江燃拍拍她的肩,“去吧,代我跟老师问个好。”
庄盈盈离开后,他快步走回大厅,询问导诊台的中年护士:“您好,麻烦您问一下,刚才那个小伙子是去看什么科室的?”
护士被他问得一愣,翻了个白眼随口敷衍:“哪个啊?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我怎么知道?”
“就是那个刚过去的,穿浅色大衣的小伙子,长得特别高、特别好看的那个。”
“人家来看病人的。诶,我问你,你看什么病啊?”那护士这才抬起眼,满脸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显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涉及病患隐私的问题。
陆江燃敏锐地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人又不是往住院大楼去的,你怎么知道他来看病人?”
“一个大男人打听妇产科,那可不是陪老婆的?还能是自己有了喜啊?你这人真是有趣。”
“妇产科?”
“是啊。”护士一脸讥诮,“我说你这个同志,不看病就让开吧,别耽误其他人。”
“哦……嗯,我知道了。谢谢。”
陆江燃向她道了谢,机械地迈开步子顺着走廊往电梯间走去。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混杂着隐约的不安,压得他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电梯门打开了,坐着轮椅的老人由护士推着下了电梯;电梯里挤满了穿条纹病员服的患者,有的挂着吊瓶、有的正捂着肚子不断呻吟着;还有面色焦急,拿着一叠厚厚就诊处方和发票,四处奔走的病人家属……
“让一让,小伙子你让让。”
陆江燃侧身站到一边让别人先上电梯。
他忽然又踌躇了。仿佛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急切企盼的目的地,只有他一个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就像是被美杜莎的眼睛凝视着一般,变成了一个凝伫的石膏像。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汶会一个人急匆匆跑来医院,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妇产科。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发生了;可理智却提醒他,不管这一切是否和程汶相关、有什么关系,对方既然没有通知他,他就不应该贸然去添乱。
电梯门在他面前关上。
陆江燃望着金属门上自己的倒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口袋里的电话竟似看透他心思一般及时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这是一通真正心有灵犀的来电,还是仅仅是因为他过于纠结而产生的幻觉。
他定了定神,接起了电话:“程汶?”
“陆老师……”电话那头,程汶的声音显得低沉而颤抖,有一丝不同于寻常的、几乎有些稳不住的感觉,“江燃,你——你不在上课吧?”
“不在上课。怎么了?”
“哦,嗯……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办事。”他耐着性子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没事。就是……就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句听似没头没脑的话让陆江燃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仙女挥起魔木奉,用法术解除了恶魔的封印一样,让他猛然从幻想和担忧中回到了现实。
“程汶,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答话,只听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远远传来。陆江燃拿着手机环顾四周,两部电梯分别停在15层和7层,他果断选择了走楼梯。
妇产科在四楼。门口幽深的走廊上,排队等候的病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塑料椅子上,右手拿着手机的高大青年。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只双肩包和一件白色羽绒服,并没有人。
陆江燃挂断电话,放轻脚步走到他的面前:“程汶,怎么了?”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清亮的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后便弥漫着委屈的水雾:“哥,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需要我。”
程汶抿了抿唇,忽地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任性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腰侧。平日里他一直都在用自己成熟、圆融、强大的一面与这个世界周旋,可是此刻在年长的恋人面前,他究竟只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已。
陆江燃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上栗色的头发:“谁在里面?”
“是萌萌。”程汶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
“她怎么了?”
“今早她打电话给我,说她身体不舒服住院了,下午要做个小手术,让我来医院陪她。谁知道我一来就发现,发现她其实——”
“萌萌……是做引产手术吗?”
“嗯。”
陆江燃本来想问孩子是谁的,话到嘴边却吞吞吐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犹豫什么,或许是出自一种自私和懦弱的猜疑,生怕听到让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
“汶子!汶子!”一个又尖又亮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气氛,“到底怎么回事?”
陆江燃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穿亮橙色羽绒服的男人连窜带跳地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身边的程汶赶紧放开陆江燃,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拦住了他:“郝哥,别急。这里是医院,你小点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人便是与他通过电话的、程汶和海萌的经纪人郝哥。
“我怎么不着急?你们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郝哥用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将呆立一旁的程汶推开,气势汹汹地怼到了陆江燃的面前,“是你吧?啊?你——你把我们海萌怎么了?”
“你误会了,郝哥!”程汶伸手拉住他的肩膀,解释道,“这位是我……是我朋友,我叫他来帮忙的。”
陆江燃无声地瞟了这聒噪男人一眼,勉强公事公办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陆江燃。”
“哦哦,你就是汶子的邻居,大学教授啊!真不好意思。”郝哥伸手跟他握了握,“我是郝青云,海萌的经纪人。我都给急糊涂了——汶子,什么时候进去的?没有危险吧?几天能恢复啊?”
“我,我也才刚来一刻钟左右……”
“欸,这事情搞得……”郝哥抬手拂了拂头顶上黏着发胶的时尚发型,“等海萌做好手术,一个人住不方便,我得找个打下手的女孩子照顾她。”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安琪走了,海萌又出了这档子事——我手头上积着这么多活儿,还怎么再拿得出人来!不行,我得去问问医生,下周末的杂志宣传册她能赶上吗?”
“郝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让她接活儿呢。人又不是铁打的,起码得休息上一阵子——”
“去去去,就你们金贵!对了,下周末那个拍摄,你必须得去。那几个新来的给我带着点儿,正是缺人的时候,别跟我讨价还价的。”郝哥烦躁地又lū 了一把头发,一屁股向椅子上坐了下去,“你快走吧,这里有我盯着,出不了岔子。”
程汶犹豫地盯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目光从翘着二郎腿的郝哥脸上掠过,求助似地望向陆江燃:“哥,我……”
“行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陆江燃毫不避讳地牵住了他冰凉的手,哄骗似地低声道,“走吧,回家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来看她。”
第四十二章 执子之手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意识到这还是残冬未去的寒冷时节。陆江燃看了看一旁的便利店:“我去买咖啡,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想喝点什么?”
程汶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坐下,垂着脑袋轻轻地说:“给我矿泉水就好。”
不一会儿,一瓶矿泉水塞到了他的手里,盖子已经被贴心地拧松了。
陆江燃捧着咖啡,环顾着四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依旧人来人往的医院大楼:“医院总是这么挤啊,人有生老病死,都是逃不开的事情。”
“哥,有一件事我之前没告诉你——安琪退出了。”
“哦?”和萌萌比起来,安琪更年轻、更苗条、面孔欧化,条件实际上会更好一些,像这样一个处于职业上升期的女模特选择退出这一行,确实让人惊讶。
“是郝哥告诉我的。她今年回到西部乡镇的老家过年,和家里人吵了一架。父母和兄弟都不同意女孩子出来做模特赚钱,哥哥索性强制性地把她在家里关了一个月。”程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后来,家里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家里开厂的富二代,听说过两天就要办婚礼了。”
陆江燃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事变化无常,有时候不是凭个人意志勉强得来的。”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什么活儿都干过,打电话的时候却从来不敢和父母说,往往都是骗他们说找了个坐办公室的闲职,蒙骗过去。更不要说平常受人误解,有时候甚至觉得坚持不下去……”程汶拧开矿泉水瓶盖,猛地仰头灌了几口,“所以……前几天萌萌给我发微信问我,如果有别人想要她退出这一行,但她本人却很喜欢这个舞台、不愿意退出,应该怎么办……当时我告诉她,要听自己内心的选择,不必为了别人的看法而自毁前程。”
陆江燃顿时理解了他刚才为什么会有如此慌张以至于怯懦的崩溃表现:“程汶,这不是你的错。”
“不。我跟萌萌认识三四年了,我知道她很喜欢孩子的……这次,或许她就是看到安琪的事儿,又听了我说的那些话,才下定决心把孩子打掉的。”
“这不怪你。”陆江燃将身子挪近了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海萌很聪明,做事也很果断。她为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所以选择了暂时放弃——孩子总是会有的。我想不管将来怎样,起码这一刻她自己不后悔。”
“孩子总是会有的……”程汶轻轻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忽然喃喃道,“在我十三四岁时候,那时候我住在寄宿中学的宿舍。因为只能每周末回家一次,所以大家都特别期待周末。有一次我正准备回家,爸爸突然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说周末家里没有大人在,让我待在学校,不要回家。我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个周末的异常,直到好几年后,有一次爸妈吵架,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个周末,我妈去医院流掉了一个孩子,我失去了一个小妹妹……”
陆江燃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虽然程汶的语气已经平缓下来,可他却从这避重就轻的语言中找到了关键——程汶的母亲曾经做过引产手术,失去了一个女儿。所以他无法接受无辜胎儿的逝去。或许在潜意识里,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每一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决定。她只是做出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陆江燃看他情绪恢复了一些,这才转换了一个话题:“所以……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程汶摇头。这是替他自己摇头,也是替海萌摇头。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陆江燃心疼地摸了摸他微微皱起的眉心,“乖,别再多想了。”
暮色四合,寒风萧瑟。不知何时,周围大楼里和街道上的照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不远处的急救通道突然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一声急似一声的刺耳声音让人紧张得连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
在警报声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程汶的声音忽然响起:“江燃,你喜欢孩子吗?”
“我……”陆江燃的耳朵仍然处于半耳鸣状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照实说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是吗?”程汶像是很不满意他这个答案似地,侧过身来特别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那你怎么会选择做老师的呢?”
其实在陆江燃读书的时候,想过未来的很多种可能,唯独非常排斥做老师这一行。因为他那时候觉得,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和能力去教导三观仍未坚固树立的未成年人,实在是需要付出很多劳动、也需要肩负很严重的责任的一项工作。至于后来yin差阳错走上了学术的道路,进而成为一名大学教师,实在是时势使然,与原初的设想相去甚远了。
可是面对程汶认真的眼神,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因为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想要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让我有机会更加从容地生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程汶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重重点了点头。这一瞬间,陆江燃说的话他只理解了一半,可对他来讲却是足够了:“所以……如果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
话出口的瞬间,陆江燃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思考一个怎样纠结的问题。
可他还是问了,并且问完之后,就勾起唇角笑眯眯地看着他。
在黄昏萧瑟的暮色之中,在万家璀璨灯火的映衬之下,他笑容显得过于天真而狡黠。那是一种唇角上扬、眉眼弯弯,连鼻子都微微皱起的笑容,一种并不适合出现在三十多岁男人脸上的笑容。
程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所熟悉的陆江燃并不喜欢笑。对一般人来讲,他偶尔的笑是清浅的、礼貌的,只有费尽心力捂暖这座冰山之后,才能更多看到他温暖和煦的笑。可是这种带着狡黠活泼的笑意,却是连他都见所未见的。
于是,这笑意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一起,逼得程汶的脸泛起了微不可见的红晕:“因为……就是,你跟我在一起……当然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陆江燃仍然噙着笑,侧过头将脑袋搁在年轻人宽厚的肩膀上:“执子之手,甘之如饴。”
第四十三章 嘉树
周末的夜晚,狄俄尼索斯的客人照例不少。
门口站着的两个兔耳女郎笑容可掬地盯着程汶和陆江燃看了几眼,招手唤来大堂领班,由后者将他们领进了包厢。
陆江燃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但程汶却听说过,传说这家夜店只有一个包厢。
容家人做生意的祖训即是独善其身,狄俄尼索斯的老板容六是容家子弟,因此他讨厌拖泥带水、藏污纳垢。狄俄尼索斯以超大空间、高私密性为主打卖点,挑高的天花板、卡座的环形椅背、灯光映衬下的纵深深度等都营造了一种高级而舒适的隐私感。除此以外,这家夜店也以没有包厢而显得独树一帜——这里唯一的包厢不对外开放,通常是老板自己用来会客的。
和酒吧大厅中的后现代风格不同,包厢里装修风格竟然是欧式复古的。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和音乐,室内沙发、茶几、烛台等装饰都有着如同上等画廊一般的ji,ng致格调,勾着藤蔓花纹的暗金色墙纸也十分素雅。
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头顶的天花板,是由两幅色彩相当浓烈的油画风格壁画拼接而成的。
“你刚才说这家店叫什么?”陆江燃人还没坐稳,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天花板吸引了,“dionysus?”
“是的。好像……是指希腊神话里的酒神?”程汶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松松搭着沙发背,跟他一起仰着脖子看天。
那是两幅巨大的壁画,画面中心由两个健美强壮的男性形象构成。
其中左侧的披着红色袍子,身形高大、手握长矛,眼神坚毅地看向远方;而右侧的头戴花冠,有一头迷人的卷发,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曲着一条腿侧身站立,神情戏谑。
左边男子的身后有金色的太阳光芒和长着洁白羽翼的大小天使环绕;而右边则描绘了手持酒杯、两颊酡红,以花丛掩饰裸。体的放浪形骸的男女们。
“倒是会取巧。狄俄尼索斯,也就是传说中的酒神。他代表着疯癫、流浪、歇斯底里、沉浸于r_ou_。体的欢愉,以及对迷狂与非理性的崇拜——从另一方面讲,酒神ji,ng神让人认识到生命的脆弱和ji,ng神力的坚不可摧。”
“原来这么有讲究。”程汶抬手指了指手握长矛的男子,“那这个人是谁?”
“这是日神。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太阳神阿波罗。它的智慧就是照彻一切,代表着克制、秩序和静穆。”
程汶看了看陆江燃的表情,试探性地道:“这么说来,这家店的老板还是很有才的咯?我听人说他还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青年才俊。”
“是吗?”陆江燃哂笑了一声,“如果这壁画的构造——也就是将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罗二元对立的形象在画面中得到呈现和统一——确实出自他的想法,那说明他确实不错。”
他话音刚落,包厢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哥,汶哥。”
走进来的自然是陆灵犀。她今天穿了一条蕾丝长裙,肩上披着粉色的皮衣,柔美与冷硬的结合竟然意外地搭调。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个活泼美丽的女孩,程汶还是会感慨,她看起来绝对不像一个警察。大言不惭地说,陆灵犀对时尚的天然触觉更加像是他的同行,一个模特或是设计师。
“今天休息还是值班?”程汶替她倒了一杯柠檬水,“饭吃了吗?”
“刚下班,同事点的外卖。你们呢?”
“我做的饭。”
女孩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讶和失望的神情:“今天汶哥做饭?天哪,我错过了!你们做了什么菜?”
“没什么特别的。”陆江燃打断了她的大惊小怪,“老吃外卖不好,有空还是上你们单位食堂去吃,或者在家自己做点。”
陆灵犀挨着陆江燃坐下,一面嘟起了嘴:“哥你是故意炫耀吗?我家对面又没有住着汶哥这样的田螺姑娘!”
“别乱说话,下次我做饭时候叫你就是了。”程汶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纸袋,“给你带的。放着慢慢吃,喜欢还有。”
“谢谢!”陆灵犀打开纸袋瞄了一眼,立刻开心地勾起了嘴角,“哇,巧克力啊。还是汶哥最好了!”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包间的门突然又打开了。
进来的男人五官深邃、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看上去气势逼人。
陆江燃虽然从未见过此人,却也知道任何一个普通的调酒师或是服务生都不会有如此气质,更不会赢得陆灵犀和程汶如此在意的目光。
来人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掠过,最后停留在程汶身上,微微颔首:“程先生,好久不见。”
“六少。”程汶摸不清他的来意,只能点头回礼,“又来叨扰了。”
他这话说得语焉不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几个是上容六家中去做客了。好在容六点了点头,微微俯下身,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陆灵犀一侧的沙发靠背上:“我拿了好酒来,请灵犀小姐赏光。”
话音刚落,他身后闪出一名穿白衬衣、黑马甲,手上挂着餐巾、端着红酒瓶的侍者,俯身将桌上的四个高脚杯依次注满。
程汶看着红酒瓶的瓶身上“chateau ausone”的标牌,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看了陆灵犀一眼。
香醇的紫红色酒液顺着动人的曲线倾泻入透明的高脚杯中,映着四周柔和的灯光,颇得些“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雅趣,只不过众人此刻都无心欣赏了。只听容六又道:“这位是陆先生吧?第一次来?”
“我哥哥,陆江学系的老师。”陆灵犀侧身为二人介绍道,“哥,这位是容六少爷,狄俄尼索斯的老板。”
“容六少爷?程汶和灵犀承蒙您照顾了。”陆江燃显然对这个莫名冒出来的男人有些警惕,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碰,便收回了手。
“陆先生,久仰。”容六深深地低了低头,难得报上全名:“我是容嘉树。”
陆江燃的眉头微微一皱。
容六的名号在江湖上虽然叫得响亮,可是他的真名却鲜为人知,在座的陆灵犀和程汶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他的大名的。
容嘉树,这名字取得实在好。
一个像陆江燃这样的知识分子,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立刻就条件反s,he般地想起了《离s_ao?橘颂》中“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句子。
容六低声与陆灵犀说了一些什么,又含笑招呼了众人一句“玩得开心点”之后,就欲转身离开。
眼见他就要离开包厢,程汶立刻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喊住他:“容六少爷,借一步说话。”
第四十四章 哥哥的直觉
容六——或者说,容嘉树,在狄俄尼索斯包厢外的走廊里背着光站着。他的身高不比程汶矮多少,显然是超过了一米八;身材比以“衣架子”著称的模特程汶强壮一圈,有力的肩背肌r_ou_包裹在高级定制的西装里,线条流畅。
程汶踌躇片刻,决定开门见山:“您推荐我接拍柏导《初色》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您。郝哥跟我说了,改天我们做东,六少一定赏光。”
“不必客气。家兄早年赞助过柏同舟的几条片子,算是能说上几句话吧。”容六用他那有些南洋味道的普通话彬彬有礼地与他虚与委蛇着,“我虽然认识不少做演员的朋友,却觉得说不定还是程先生比较符合柏导的眼光。”
程汶摆手谦虚了几句,没有再往下说。他本来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性子,要让他再把软话说下去,恐怕也不太可能了。不过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那即使不知道对方真正的用意在何处,有个问题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出口:“恕我冒昧,六少和陆小姐……”
“可以说……”容六略一思忖,直言不讳地回答,“我在追求她。所以想见见她的家人,仅此而已。”
容六离开之后,程汶回到了包厢里。
陆江燃不在,只有陆灵犀一个人优雅地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呷红酒。
他左右顾盼一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你哥呢?”
“去洗手间了,怎么?”
程汶看着她ji,ng致可爱的小脸蛋,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在心里暗暗决定要以“半个哥哥”的身份跟她好好聊一聊了:“还说没交往?容六说他在追求你啊。”
“所以呢?追求而已。汶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灵犀,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
陆灵犀闻言一怔,一口酒险些呛到喉咙,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有几个吧。”
“几个?都是做什么的?”
她转了转如墨的瞳仁,像是个被班主任训话的乖乖女一样并拢了双膝,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我看看啊!高中的一个学长,是我的初恋。还有警校的同学,这个你不能告诉我哥,啧,那个小伙子长得可帅了,身高比你还要高呢——啊,还有一个。是出去旅行时候认识的朋友,做医生的,聚少离多,很快就分手了。”
程汶耐心地听她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开双臂瘫在沙发上:“你看,你交过的男朋友都是身边人、正经人。所以,你根本应付不来像容六这么——这么复杂的人。”
“复杂?可能是吧。”陆灵犀莞尔一笑,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春节刚过,我们端了两个涉。黄。窝点,就是他提供的消息。”
“所以我说他复杂,而且太危险!太危险了!”程汶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骨碌坐了起来,凑到她身边狐疑地问,“灵犀,你不是在做什么卧底吧?”
陆灵犀放下酒杯,夸张地伏在他肩上,拍打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汶哥,你警匪片看多了吧。你放心,我自己有数,循序渐进嘛。”
陆江燃从洗手间回来,刚进包厢就听到自己妹妹毫无淑女形象的大笑声,不觉出言问道:“什么循序渐进?”
“没什么。”陆灵犀立刻咳嗽一声,捋了捋垂下的长发作为掩护,暗暗向程汶递了个眼色,“我跟汶哥闹着玩呢。”
“一点规矩也没有。”陆江燃横她一眼,又看了看程汶面前半空的酒杯,“你少喝点酒,一会儿胃疼。”
做妹妹的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立刻嗔怪地摇着他的胳膊:“好啊,哥!你只关心他,都不管我?”
“管你做什么?你这丫头从小就是铁胃,外加千杯不醉。”陆江燃似笑非笑地拍开她的手,“我那时候在吃喝上就管不动你,现在就更加懒得管了。只不过在其他事情上,希望你也能记得我是你哥哥。”
陆灵犀吐了吐舌头,讪讪地坐了回去。包厢里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兄妹俩彼此之间似乎都有些什么要说,又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程汶暗自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时候还是要他这个外人来转移话题啊!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憋了好久的话脱口而出:“额,陆老师,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陆江燃侧过脸看着他:“什么事?”
灯光衬着他的脸,让这张脸上的线条更加柔和而富有感性的魅力。他似是有些微醺,眉梢微挑,唇角微微翘起,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这张脸让本就有话要说的程汶更加紧张,心跳也不自觉加速了,磕磕绊绊地将本来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想……能不能,你,让我暂时搬到1301。”
江程久如许 第6节
江程久如许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