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信
王府后门,门檐下的两盏孤灯,随着夜风无声地摇摆着,映下两道飘忽的黑影。门后的阶梯上,一灰衣小厮正靠着柱子睡得正酣。
“哒……哒……”
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灯笼,在这昏暗的曲径上快步走着,走上几步便回头看几眼,眼见后门已映入眼帘,不禁舒了一口气。
但是,当她看到快要睡死过去的小厮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屑。不过稍纵即逝,一眨眼的功夫已是满脸堆满了笑意,缓缓走到小厮跟前,柔声道:
“阿福哥,醒醒,这夏夜凉意袭人,在这打瞌,小心着凉。”
听着这动静,小厮动了动,也不睁眼,模糊不清地道:“燕红啊,怎么?今日并非十五,怎么得了闲过来了?”
“唉,昨日我收到家人的来信,说家中的老娘病重,这不,便趁入夜后好悄悄回家看上一眼,好安心,也亏我们柳姨娘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说着,艳红作势抹了抹眼睑,继续轻声道:“所以,希望阿福哥莫要声张,免得让柳姨娘难做。”
这时,小厮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吧嗒了下嘴巴,狭隘地笑着说:“燕红妹子就这般信不过老哥!平日里,老哥可有说过妹子半句闲话!只要妹子一如往常那般会做,老哥这张嘴算是哑了!”
看着那一脸狭隘之色的阿福,燕红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但是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娇声道:
“阿福哥说笑了,阿福哥平日的关照,燕红自是记在心中,拿着,这是柳姨娘平日的打赏,阿福哥就拿去喝上几杯。”
说着,燕红将手中的钱袋子塞在阿福的手中,继续道:“往后还要阿福哥继续关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偷偷回家呢!燕红感激不尽。”
阿福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见有一定的重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哈哈大笑道:
“妹子放心,老哥这张嘴紧得很,时候不早了,快些走吧,免得被他人看到。”
“吱呀”
阿福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拉开后门,一双鼠目警惕地往四周探了探,朝着燕红招手道:
“快些,趁现在无人,莫要耽搁了,也好早些归家。”
闻言,燕红快步闪身出去,也赶不及寒暄告别了……
听着身后的关门声,燕红顿了顿身子,便换了方向,往府邸旁边的小巷走去。
“咔啦”
巷子深处,几只觅食的野猫听着这声音,皮毛竖起,瞬间便往四处逃窜。燕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进墙上的一个方洞中,正欲将砖块塞回去……
“啪”
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声轻响在这黑暗中无限扩大,将燕红吓出一身冷汗,她猛地回头一看,只见昏暗的巷子里,仅有几个来回走着的小黑影。燕红不禁舒了一口气,将砖头塞回去,便匆匆离开……
“府中的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点灯!”流莺看着园中一片漆黑,眉眼间立即涌上了不满,忙抱怨道。
冯玉仙捏了捏眉间,脸上的疲惫之色已是掩饰不了,轻声回道:“府中出了这等大事,下人怕也忙坏了,点灯难免有所错漏。大家都累坏了,就不必麻烦他们了,你去小厨房拿个火折子过来点上就行。”
“小姐就是好脾气!自今早表小姐受伤后,小姐便滴水未进。如今满身疲惫地回到院中却仍是一片孤清,流莺都替小姐抱屈了!”
冯玉仙摇了摇头,好笑道:“你这丫头,看来你的精神头还是很好啊,竟然还有心思为我抱不平。”
“小姐!”听着冯玉仙的话,流莺马上娇嗔道。
“好了,快些拿火折子过来吧,时辰已晚,弄好了,也好早些歇息。明儿的事,怕是更多……”
流莺见冯玉仙满脸的倦色,也不好再多说,轻声回道:“嗯,小姐今日未曾用膳,可需流莺带上些吃食?”
“不了,时辰太晚了,吃了反而硌得慌……”
“好,那小姐小心些,这瞎灯黑火的,莫要绊倒,流莺去去便回。”
冯玉仙看着流莺渐渐淹没于黑暗的身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往房内走……
“啪”
冯玉仙一下便掩上了门,没有了月色的映照,一时之间,房内漆黑一片。她抚了抚额,疲惫如潮汐一般地将她盖个满实,依稀见着了桌椅的痕迹,只是她已不愿移动半分。依着门,缓缓坐下,看着漆黑的房间,竟发起呆来……
“不知玉仙在想何事,竟想得如此入神……”
窗外突然想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倒是将神游的冯玉仙吓了一跳,她猛地转头看去,只见窗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冯玉仙眼眶间有些酸涩,似乎幼童受了委屈,正好遇上让她心安之物一般……
“怎么?可是我的出现吓到了玉仙?”说着,窗户渐渐打开,一个素衣身影伴着皎洁的月色站着,一脸温柔地看着房内之人。
冯玉仙定了定心神,一双明眸中亦染上了柔情,笑道:“子若倒是不走寻常路,早些时候还在屋顶待着,现下又跑到轩窗下候着。”
淳于棼一个侧身便越过了轩窗,笑道:“玉仙真是聪慧,竟发现当时我待在屋顶,毕竟在场之人也没几个发现我。”
听着这话,冯玉仙的冯玉仙不禁莞尔,此前她之所以知道淳于棼在屋顶,不过是因为淳于棼在她扭头之际露出那片衣角罢了,其中的邀功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淳于棼看着笑而不语的冯玉仙,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伸出右手,轻轻说道:“地上凉,快些起来。”
闻言,冯玉仙一愣,一双明眸中蒙上了一片晶莹,看着眼前这眉头轻皱之人,她的心底有一阵汹涌澎湃的感觉往上溢。她猛地点点头,将手置于那粗糙却有力的手心中,瞬间,一阵温暖之意便将她包围住,让她眷恋不已。
“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这寒气入体,可非小事……”淳于棼依着月色的光亮寻到桌前,将冯玉仙安置于圆凳上,可是嘴上仍在絮絮叨叨。
说着,他见身旁一阵沉默,便转头看去,只见如兰般娴静的脸上满是笑意,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他一愣,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窘迫之色。
“嘻嘻”
“子若这番模样,若是让仰慕者看去了,定是吃惊不已。”冯玉仙收起心中的孤寂,打趣道。
淳于棼似乎没有听到冯玉仙的话一般,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柔声道:“今日忙了一整天了,若是什么都不吃便就寝,伤胃!”
冯玉仙看着那双白皙且骨节明晰的手生疏地打开油纸包,一阵桃花的香甜飘出,果然,几块桃花花瓣点缀的雪白糕点七歪八倒地躺在油纸上,点点碎屑塞满了纸缝。
见状,淳于棼一愣,脸色有些僵硬,似乎他也没有料到糕点竟然碎了,语气有些急:“这,这,我想着将桃花糕放在怀中不至于冷掉,没想到……”
“扑哧”
冯玉仙见淳于棼那副窘迫解释的模样不禁乐坏了,拿起一块桃花糕尝了偿,笑道:“只是,我却不愿世人见着子若此番模样。这样的子若,很是讨人喜爱……”
听着冯玉仙的话,淳于棼窘迫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他扭头看了眼笑意嫣然的佳人,喉结抽动了一下,试探性地问:
“若是,有朝一日,我骗了你,你可仍是这种想法?”
冯玉仙笑意不减,只是姣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认真:“那,子若,可会欺骗我?”
听着冯玉仙的反问,淳于棼一愣,看着那双明眸,嘴唇蠕动了一下,只是“不会”二字就卡在喉间,无法说出。
冯玉仙一笑,并不纠结于此,轻声道:“我与暮颜虽非血亲,但是胜似血亲。如今暮颜虽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至今尚未苏醒。对于这场闹剧的背后之人,我是绝不会轻饶!”
对于冯玉仙提到此事,淳于棼并无意外,只是苦笑一声,眼神中有些落寞,喃喃道:
“难道,你认为此事是我一手策划……”
“不”
冯玉仙娴静的脸上染上几缕冷意,平静地说:“若是子若甘愿使这不磊落的招数,只怕苏王两家在清州早已消失。这背后之人,怕是子若的红颜知己,安歌姑娘!”
“为何?”
淳于棼看着一脸平静之色的冯玉仙,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疼痛,方才那坐于地上的落寞身影与眼前端庄娴静的女子犹如截然两人一般。
“我曾听得传闻,安歌是你于三年前救下的一个孤女,自那时起,便一直栖身于临仙阁。想来子若也非冷心之人,不会将一虎口脱险的良家女子带入青楼,如此想来,便是安歌甘愿栖身烟火之地。”
冯玉仙顿了顿,冷笑道:“自她入了临先阁,苏华便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冯玉仙唇边的冷笑似乎刺疼了淳于棼,他握住身旁的柔荑,轻声道:“或许,你不需要那般聪明,那样,你便不必活得这般累……”
闻言,冯玉仙一愣,脸上平静无波,只是,神情过于平静反倒显得更加倔强,不理会淳于棼的话,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
“而且,王府中有一人,与安歌关系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