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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珠夫人 作者:萧如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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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马与旌旗的巨流正缓缓绕过外郭集结于承稷门外,正是去夏三大营换防开拔前受阅的校场。那支军队红旗红甲,训练有素,每二千五百人抵达,便列出纵横各五十之方阵,每阵间相隔三丈,依令旗指挥,行列斩齐,起坐转折皆有章法。先头已有十数阵抵达,人马却依然源源不绝自南方绕城而来,蔚为壮观。
城上的龙旗与近畿营旗一侧,升起了朱红的角旌,那是驻扎麇关的成城营旗。
“被麇关那班猴子们抢了先。”汤乾自摇头,对身后诸参将道。“咱们且住,把队型整肃利索,莫要叫猴子们笑话了。”
海市转头看去。焚风一过,遍山碧绿蔓草眼见得枯作一片荒凉灿烂的金黄,山道上蜿蜒着靛蓝衣甲的队伍,如奔流其中的河川。命司旗传话下去,身后即有雄浑呼应之声潮涌而起,愈传愈北,直响出三五里开外去。每逢关上换防的次年夏天,自三大营撤回的老兵均需回帝都受阅,依例集结于承稷门外校场听宣,各营主帅亦需上朝觐见述职。他们身后,亦领有四万人马。
山下烟起,一骑夭矫而上,渐渐看清了身形眉目。海市纵马跃出队列,挥手喊道:“濯缨,濯缨!”
喊声方落,濯缨已到跟前,穿着轻便玄色胡服,未戴武冠,肩负长弓,想是听说换防回来的三营兵马已到承稷门,便从禁军校场打马直奔上隘口来的。濯缨深浓的眉目里满含着笑,看了她片刻,道:“糟糕,人没长高,倒被风吹出一脸褶子来了。”
濯缨的面貌轮廓浓秀挺拔,若是金发碧眼,便分明是胡人模样,偏生他眉眼浓黑,久居中原,人只道是个格外俊美的男子罢了。海市一时说不出话,只是上下打量濯缨,忽然奇道:“你什么时候从千骑进了万骑了?”一面指着濯缨腰间悬着的腰牌,镶金驺虞纹并紫色穗子,分明是武官万骑的徽饰。羽林禁卫武官品位本比同等普通武官高出两级,羽林内万骑即同于正三位,只受羽林主帅与四名万骑长节制,与黄泉营主帅汤乾自亦是同秩。
濯缨但笑不答,只解开左肩一枚搭扣,自胁下解下一个月牙形银壶递过来。那酒壶薄巧贴身,隐于胁下,若是披上外袍甲胄,更是无迹可寻。海市接过喝了一口,爽快抹抹嘴,笑道:“真是醉狂,亏了有这么个不露形迹的好酒壶,走到哪都有好酒喝。”
“义父扣下了一坛三花酿,你不回来他便不肯开,这回总算有指望了。”濯缨乌金色的眼瞳温煦地望着海市。
海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个永远似笑非笑的人,始终当她是个男儿。这么想着,面上便不觉露出些寂寥来。
濯缨将马并过来,伸手摩了摩她的脑袋。“我央织造坊的柘榴替你做了套新衣裳,藏在你床上了,回去试试吧。”
“我又不是孩子。”海市勉力笑笑,垂下眼睫,神色郁郁。
濯缨笑道:“今夜我与义父均轮值金城宫不得脱身,你且回霁风馆歇一夜,明日给你洗尘。”说罢便打马往山下去了。
海市怅然望着濯缨身影消失在一川烟草中,忽然心觉有异,放眼一扫,见符义正转回头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从他身边轻捷掠过的濯缨。那眼神她是知道的,像霁风馆水榭亭台旁潜泳的锦鲤,伏在荷叶之下,盯上了浅栖的蜻蜓。
海市收回视线,掩藏了失惊的神色——毗罗山道上,符义也是见过那鹄库新左菩敦王的。符义那眈眈的目光亦不着痕迹地转淡,面孔黝然一色,看不出表情。
黄泉营于承稷门外扎营不到半个时辰,成城营亦自莫纥关开抵,三大营集结城下听宣。按例,各营四万人马中各分派参将一名、精兵二万留京充实近畿营,余下的解甲还乡。黄泉营归入近畿的参将是年近五十的符义。
宫中传出话来,三大营主将明日早朝上朝述职,另宣黄泉营参将方海市一同觐见。
夜里,海市告假回霁风馆。
天享三年,帝旭将先帝帝修第三子叔昀居所昭明宫赐予内宫凤庭总管方诸居住。昭明宫废去宫名,更名为霁风馆,以示与皇族有别,方诸养子仆役等一干人等亦准予居住,特许宫内走马。
仪王之乱前,宫中并无方诸此人,八年战乱中,亦不曾听闻有何功绩,方诸一介内侍,来路不明,权势煊赫何以至此?民间朝野一时非议沸沸。帝旭疏于问政,总该有个缘由。那样明敏睿智的君王,八年内辗转征战未遭败绩,披阅政务缜密无过,即便是对那位未能活到光复帝都便去世的皇后,情操也是极坚贞高洁的,怎的就失心丧志了?黑衣羽林追袭复国诸功臣虽行事隐秘,却也渐渐露出端倪,这些见不得光的武者只是傀儡,密如蛛网的傀儡线,全都系于一名宦官之手——怨愤的潮头登时转向凤庭总管方诸。方诸也并不与世争锋,种种苦谏折子自各地雪片似飞来,皇帝懒于过目,便叫方诸念来听。他也便坐于御榻下,面无难色地念出妖孽阉竖等字句,绝不避忌掩饰。有传言说方诸形容丑陋,心思毒辣,亦有人说他容貌秀美如好女,以色惑主。然则十四年来,未尝听闻方诸踏出内宫一步,在宫内除了侍奉帝旭,亦不常走动。朝臣也好,武将也好,宫外竟无人见过凤庭总管的形貌。
方诸所居霁风馆,也就成了传闻中黑衣羽林之巢穴。霁风馆进出车马不受盘查,夜间皇宫禁门关闭后,惟有霁风馆外的垂华门可由馆内随时开启。在世间巷谈中,方诸已不是一个人,而是附生于帝旭身边的妖物。
禁门守卫接过海市递出门敕,见那门敕上篆刻一“霁”字,登时面露惊骇神色,将门敕双手奉还。
海市冷冷俯瞰那守卫,也不开声,只管拨马向霁风馆中疾驰而去,守卫亦不敢多言。
纵有特权,霁风馆人亦少骑马出入禁城,使用夜间自开垂华门的恩典更是罕有,海市在霁风馆住了十年,多是义父与濯缨带她翻墙出入禁城。然而她也清楚知道,霁风馆的人,从来是有权入宫不下马的。
她的房间依然照旧时摆设,与一般贵族少年男子无异,只是那黄花梨木床上,端端整整搁了个湖绿绸缎包袱。海市解了包袱,摊开内里衣物,一看之下,却拧起眉,露出稍许为难神色。衣裳倒是绝美的,凉滑的青绿鲛绡如碧波裁成,其上就势缀有点点白鸥,领沿腰间繁复白藻纹,均是手绣,状极工巧。夏季衣物本来不尚刺绣,多取印花织染之术,惟恐绣纹厚重,使穿者溽热不适,衣物重垂。若针脚稀薄,袖裾固然飘逸,却又失了刺绣本身一番浮凸玲珑的好处。这衣裳绣工却不寻常,针脚细密,绝无堆叠板结,绣工巧如天孙,更因使新缫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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