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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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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宝儿这日过得也有些糟心。

    王记绸缎铺不算大,原本就一个伙计张大郎,是王家老管家的女婿。后来镇上的铺子合并过来,那个伙计说要照顾老母、不愿进城,裴宝儿就顶上了这个名额。平日里,他们分工合作,她负责招待女客,张大郎就负责男客。

    那个青衣男人进来时,裴宝儿正在整理架子上的布匹,张大郎迎了上去,没想到那男人直接越过他,走过来朝着她问东问西,说话间还不住在她面上打量。

    初时,裴宝儿还在想,莫非是对方第一次见着个面有瑕疵的人感到新奇?或是觉得她姿色尚可,想撩她?

    虽然这男人玉面长身,一双黑玉般的眸子如湖水般幽深,容貌俊秀,但她敬谢不敏。原因自然不是对方养了一小把短须,看上去就有些显老。

    这副情景自然也落在了掌柜和张大郎眼中,前者一个眼色,后者便挂上更加殷勤的笑,巧妙地挤到裴宝儿和青衣男人之间,开始老道地介绍起布料。

    “客人要买些什么?前些日子店里新到了些双层锦和织金锻,夹绒的也有…如今天儿冷了,正好做几身过冬的衣衫…”

    裴宝儿退到旁边继续整理货架,却仍能感受到男人审视的目光在她背上逡巡,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

    好不容易挨到男人出去了,她才大大松了口气。

    可她这气刚提起,店里便匆匆忙忙跑来了个人,裴宝儿定睛一看,竟是桂花巷里的李家大哥,正是养了只花猫总爱跑过来被小砚儿抱着玩的那家。

    李大哥额头上都是汗,气喘吁吁道:“裴娘子,不好啦!你家郎君打伤了人,如今正在你家门口闹呢,那家人还说要去告官!”

    裴宝儿一惊,刘云今天不是出门去找活计么?怎么好端端的会打伤人?难不成是那天调戏陈三姑娘的闲汉来搞事?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能向掌柜的告假,随着李大哥回桂花巷。

    两人步履匆忙,却没留意街对面远远站着个人,朝他们远去的身影看了好久,手上还提了些布匹、吃食之类的东西。

    少顷,一个少年牵着马以及后面那辆寒酸的小破马车,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大人,大人等等我!”

    男人无奈地看他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才改口,“表叔怎么也不等我一会,害得我在城门口被盘问了好久,您倒是逛起了街,好不自在!”顿了顿,他又兴致勃勃地问:“如何?可有见着什么不平事,需要咱们搭把手伸冤的?或是官商勾搭、治下酷烈的情况?”

    男人摇头轻笑,“我若说此地清平,连商贩都不敢缺斤少两,你信么?”

    少年便撅起了嘴,觉得男人是在哄他。待得男人把手中提的吃食等物丢给他,他又开心起来,一边忍着口水,一边叨叨道:“大老爷们去逛个街居然还要买匹布,知道的说您体察民情,不知道的还当您看上谁家小娘子了要去下聘呢……”

    青衣男人脚步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别瞎说!”

    “表叔~~不如,咱们上那什么聚福楼还是香记去暗访一趟?要说体察民情,还得到龙蛇混杂的地方去。”少年很懂行地建议,觑着男人脸色,又道:“要是表叔心疼钱的话,要不先去一趟赌坊?侄子保证,半个时辰给您翻一番!”

    男人不松口,少年便绕在他身旁,左一声表叔右一声表叔地喊。

    “行了,别闹了,先去寻个旅店落脚。这附近就有一家,小是小了点,胜在便宜,还紧靠菜市场,方便体察民情。”男人义正言辞。

    少年便低声嘟囔起来,“小气鬼,说是没盘缠了,还买这么多东西!”

    两人到了谢从渊口中所说的小旅店,入住后还分了个二楼临街有窗的房间,少年秦琚脸色这才转好。他喜滋滋地趁谢从渊倚在窗边往下看时,偷偷拆了他方才拎回来的油纸包,里头估计是卤肉,香得很,害他馋了一路。

    “这个味道好!大人果真是慧眼如炬,买吃食都这么会挑!”秦琚一边吃一边拍马屁。

    谢从渊却没搭理他,只定定地看向远处的某条巷弄。

    秦琚虽然年少,却习得一身好拳法,且耳力过人,这才能随着谢从渊出来巡察。他依稀听到有人声喧嚣,心中不免好奇,托着油纸包也凑过去看。

    “大人,您看什么呢?是街上有恶霸闹事吗?”

    谢从渊道了声“不是”,又指了指右前方某个方向。

    秦琚这才注意到,斜对角那条巷子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也不知是谁家遭了贼还是什么祸事。

    “要不,我过去看看?”

    谢从渊微微颔首。

    秦琚便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油纸包,又以极快的速度啃了两块,这才一边用衣袖擦嘴一边飞奔出去。

    谢从渊又在窗前站了会,才自行李中抽出纸笔,开始写信。信中内容早已有了腹稿,现在不过是照着抄下来罢了,故而写得极快,洋洋洒洒两大张纸,全是隽永秀气的小楷,望之密密麻麻。

    准备封火漆时,秦琚已经去而复返。

    “大人,已经查探清楚,是一户刘姓人家碰上讹诈的了。”

    谢从渊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讹诈?难不成被当场戳穿了?”

    秦琚挥了挥手,“哪能啊,那苦主又不像我这么英明神武,哈哈。”

    接着,他就绘声绘色说起了方才的见闻。

    他挤进人群时,这场闹剧已经过半,他就跟其他好事者打听了下,原来这刘家的男人惹上了县里大户林家家主的堂弟林四爷。

    说来也是奇怪,这刘云平时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知怎么今日在街上就跟那林四爷动了手,过后林家就用担架抬着人过来闹事,说是刘云打断了林四爷的腿,须得赔偿五百两银子。若是拿不出来,就要刘云自卖自身进林家,给林四爷端茶倒水、喂药擦身,以效犬马之劳。

    刘云气得脸都红了,百般辩解说自己只是推了林四一把,两人分开的时候他腿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动弹不得了?刘家娘子嘴皮也厉害,当下就把林四和随其过来的几个家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又要请大夫来帮林四当场诊治腿脚。

    “然后呢?”谢从渊喝了口茶水,随口道:“是不是那林四吓得从担架上爬起来跑了?”

    “那倒没有,林四又不傻。”秦琚耸了耸肩,“他是个脸皮厚的,硬是撑到最后,才找了个借口让家人抬着他先回去了。走之前,还放了不少狠话,限刘家三日内赔钱。”

    谢从渊就有些意兴阑珊了,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仗势欺人案子罢了,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着无数个版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就没怂恿那刘家去告官?”若是能借此案,看看这太兴县的县令秉性如何,倒也是极好的。

    秦琚却朝他挤眉弄眼道,“当然说了。不过,这林家的来头可不一般呢。说不得,这里的县令还不敢接这案子呢。”

    谢从渊眉毛一挑,忽然来了兴趣。

    “这么个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来头?莫非京中有靠山?”

    秦琚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

    谢从渊略一沉吟,眉头便慢慢蹙到了一起。

    “林家,难不成是那个林家?是那位的姻亲?”

    秦琚又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心里头对这姻亲一词不大同意,毕竟,侧室出身再贵重也只是妾,一个妾的亲眷如何能称之为姻亲呢?但他见谢从渊神色不大好,就没敢反驳他的话。

    “呵,这可真是有趣了。”

    谢从渊的笑便带了丝冷嘲,眼神在密封好的信上游离着,不再出声,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何府。

    裴宝儿匆匆跑过来寻何夫人,倒不是来先行贿赂以便明日打官司的。她是觉得,林家太过肆无忌惮,今天她都放出去告官的话了,那林家似乎一点都不怕,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依仗。这可不像段记布庄忌惮林家,那只是因为怕断了他们的财路。

    她又问刘云这林家的具体底细,后者却知道得也不大清楚。当时他被豢养在深宅大院里,低贱的身份注定他无法正常地和人交际,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他在仆役口中听来的,还有就是那位救了他的恩人,对他提起过京中的某些权贵,但也都只是一丁半点,难以连成线。

    “我只记得,京中有两个林家能称得上豪门显贵。一个是内阁首辅,门生满天下。另一个就是忠武侯府。”

    裴宝儿就犯了难,这两个林家听起来都是庞然大物,决不容易撼动。

    兴许,唯一的生机在于,或许林四只是虚张声势,毕竟林家当年犯了事被撵出京城,即便还有几分主仆旧情,到底不过是个仆人。若是何县令能秉公办理的话,倒也不怕,就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可惜,天不随人愿。

    “裴娘子,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林家本是忠武侯爷的家奴。此外,那林家家主林虎与那位还有些干系。若是他出面为林四作保,只怕……”说到“那位”二字时,何夫人举起食指往上指了指,神色莫测。

    “那位?可是什么大官?”裴宝儿眉心微蹙,“难道得去京城告御状?”

    何夫人叹,“你就是进京告御状也没用!”

    “难不成那位贵人比皇帝陛下还高贵不成?”

    她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何夫人堵住了嘴。“裴娘子,慎言!”

    兴许是见她不见黄河心不死,何夫人干脆压低声音跟她交了底。

    “那位就是当今的摄政王,皇帝老爷如今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朝廷政务都仰仗这位叔父,你说,可不是比……”何夫人眼中警告意味浓浓,那话中未了之意也很是明显。

    “那林虎虽然只是忠武侯的一个家仆之子,但摄政王的正妃前年没了,府中唯一的侧妃就是忠武侯之女,为摄政王生下了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听说,今年不少人要为摄政王说媒,续娶新王妃,摄政王都不松口,也没有纳侧,想必那位林侧妃十分得宠,我们如何敢得罪!而且,林虎的母亲还曾奶过那位林侧妃,说起来,林侧妃还要管林虎叫一声奶兄呢。别的不说,咱们这太兴县亦是忠武侯祖地,虽则这些年本支族人都迁往京城了,到底还留下了些旁支的,若要动这林家,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裴宝儿大概能猜到,“那位”约莫是个身份不低的贵人,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显赫的身份。虽是这般七弯八拐的关系,但在这个时代,可不就是宰相门人七品官么?她一介小民,又何德何能敢跟摄政王这尊大佛抗争呢?

    裴宝儿垂头丧气地离开何家,一想到那个劳什子摄政王,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自古当上摄政王的基本没几个好下场,胆子肥一点的,要么干掉小皇帝自己篡位,多半没几年就会被其他同行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帜推翻;要么逼着小皇帝禅让退位,要是没碰上什么天灾人祸的,兴许还能安安稳稳当几年皇帝,但斩草不除根,小皇帝说不好分分钟就密谋复辟了;其他那些没胆子篡位的,等小皇帝熬到成年了,就该联合大臣们跟这位摄政王争权了,干脆点交权的最多也就是下半生富贵闲人,更有可能被小皇帝秋后算账一锅端。

    总而言之,这位摄政王能容忍自家宠妾的娘家奶兄横行霸道,想必不是个好的,估计也会不得好死吧。裴宝儿如是想。

    此时,在遥远的京城,一个眉长入鬓、凤眼斜飞的男人正要翻身上马,突然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便惹来了许多声劝慰。

    “主子,您还是坐马车吧,要是又染上伤寒可怎么得了!”

    “就是啊,老黑信上都说了,那小贼出手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这会儿就是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没法立时捉到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还是别骑马了……”

    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干脆斥了声“闭嘴”,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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