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水边的阿狄丽娜(四十二)
他这么问了,封容也不隐瞒,“七天之后。”除了要选合适的下葬日子之外,狄冰巧还需要打理邢钧的遗体,失败实验品的后遗症甚至延伸到了人们死后的日子里,封容用万年玄冰也没法很好地阻止改造手术对他尸身的侵蚀。
飞咏沉默着算了算日子,说:“邢先生对我们一族有救命之恩,我要参加他的葬礼。”
他说得很笃定,好像阻止他的话他就会硬冲出去一样,封容也不在意,颔首道:“如果你足够配合的话,没问题。”
飞咏似乎已经做好的准备,听到他的话也不惊讶,只问:“暗部长想要我配合什么?”
林映空端过一张凳子,封容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凤眸轻闪,“先跟我们说一下,你和邢钧是什么关系吧。”
“在他看来,是上下属的关系吧,对于蛾族来说,他是我们效忠的主人,”飞咏望着天花板,眼里带出几分追忆,“我们是在六年前反联盟之战时遇到他的,蛾族在妖界的驻地很偏远,战线拉不到我们这边来,所以戮血盟经过的时候我们基本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但是主人出现了,当时他带着一支很厉害的队伍,救了我们族的大部分人,所以族长带领我们向他效忠,我作为我族代表,跟在他身边供他驱使,不过他是一个很好的主人,我们这些年都过得挺好的。”
蛾族本就弱势,邢钧带他们入人界,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新的生活,像是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灵异学界生灵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玄乎,他们也需要生存和工作,故而蛾族的族民都感激邢钧,可是邢钧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需要,他们也无从报答他。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简单过头了,丁有蓝忍不住看向狄冰巧,狄冰巧对他点了头——飞咏体内各项数据都正常,心跳也没什么变化,他没撒谎;丁有蓝又看向林映空,林映空也点了头——面部表情很正常,情绪起伏也没有问题,想来是真的。
封容不看他们的私下交流,目光并没有离开飞咏这个人,“既然邢钧是你的主人,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飞咏的双眼因着他的问题而翻滚成仇恨和痛苦的海洋,他恨声道:“是他——是罗成杀了他!”
在场的总办外勤组成员们都是一愣,不是他们觉得罗成是个好人,而是依照他们和罗成打交道的情况来看,这个变态一般只喜欢唆使人去杀人,他们几乎没见过他亲自动过手,就算动,估计也是动个嘴而已。
封容的眉头轻微地皱了起来,“你亲眼看到的?”
飞咏的脸色渐渐冰冷下来,“主人用奇恩和新开发的A192003TX计划,把罗成引进了研究所里,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是灵异学界生灵,所以他打开了灵力扫描仪器,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主人捅了罗成一刀。”
这下总办外勤组四个人是真的有点愣了——邢钧一个人放翻了全部人,还亲手给罗成来了一刀?
丁有蓝忍不住问:“罗成死了?”
“没有,”飞咏咬着牙道,“他没死,我看到他撕开了主人的伤口,把一支针剂注射进了主人的身体里……”
封容几人纷纷露出复杂的眼神,邢钧十几年如一日要找罗成报仇,估计是因为有重要的人惨死在罗成手里,结果最后他自己也被罗成杀了。
“然后呢?”林映空插进来问了一句。
飞咏苦笑,“然后我就因为伤重而昏过去了,现在醒了,你们就告诉我,主人已经死了。”
封容有些诧异,“当时在场有多少人?”
飞咏有些费力地回忆了片刻,“我和主人这边带了四个保镖,罗成也带了四个,再加上一个奇恩。”
封容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昏过去的时候,只有罗成一个人是清醒的?”
飞咏说:“不是,我受伤是因为我不擅长战斗,当时还有两个保镖是清醒的,罗成那边也还剩下一男一女,奇恩是活着的。”
林映空也听出了封容觉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我们去找的时候,整个东陵研究所只剩下你一个。”连属于邢钧这边的保镖都不见了,偏偏只剩下飞咏一个人。
飞咏怔了怔,“你们发现我的时候,主人没和我在一起?”
林映空摇头,“我们是在研究所的西门看到他的,他自己走出来了。”或许是为了看艾天峻和费蓉他们最后一眼,或许是为了传达什么讯息。
飞咏有些迟缓地道:“监控呢?”
“都被灵力扫描仪器毁掉了,”回答的人是丁有蓝,他的脸色很严肃,“邢钧打开了最大档的开关,那已经不是探测生灵这么简单了,天地人界的空气中都会存在灵力,这个仪器的最大档能和这些灵力产生共鸣,然后爆炸。”所以那些草木鸟兽才会出现那种好像被烧焦了的模样,灵异学界生灵更惨,直接在体内发生灵力爆炸,虽然不像是炸弹,但也够肺腑动荡的,首当其冲的研究所里别说是监控系统,连电路都被烧坏得七七八八了。
飞咏沉默了一会儿,“……我其实不知道他装这个仪器是为了这一步。”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让邢钧这么做,那些扫描光束本质上就是一种由能源石转换而来的特殊灵力,连普通人类都能伤到,上一次开启这个仪器的时候设定的范围都是避开研究所内部的,而这一次……如果邢钧的体内不是因为改造手术失败而崩溃,那么解剖开来,也能看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灼伤了,同样活不了太久——这才是一个说是作为探测用途的仪器被称作为大杀器的原因,它不分敌我,不分种族,一旦开启就会有生物遭殃。
飞咏的话听起来有点古怪,封容问:“邢钧的计划没有告诉过你?”
飞咏有些茫然,“他是主人,我们只要听他的吩咐就行了,不是吗?”
封容和林映空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定还是一个一个问题来,林映空先说:“我刚才就想问了,邢钧把罗成引进东陵研究所做什么?你们打起来了?”
飞咏道:“一开始罗成是不肯见主人的,但是有了A192003TX计划和奇恩之后,罗成就松口了,主人请他来东陵研究所,意思是他可以把奇恩作为A192003TX计划的实验品,见面的时候主人和罗成单独说了几句话,他就突然让保镖和其他人打了起来,然后主人就启动了那个仪器。”
封容道:“奇恩是你们抓的?”
飞咏摇头,“不是,他是和我们合作的,目的也是要引罗成过来,杀了他。”
林映空有些微妙地道:“奇恩一直在和你们合作?”所以他才敢在东陵生物研究所公然露面?“那么,易皇酒店的爆炸……是你们怂恿他做的?”
飞咏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消息是我们透露的。”
丁有蓝有些迷惘地看了看林封二人,想问什么,但是狄冰巧对他摇了头,无论邢钧是出于什么初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飞咏说邢钧不是故意的,这都没有意义了。
封容也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A192003TX计划是什么?”
“它什么都不是,”飞咏这般道,“它只是一个诱饵,引罗成上钩的诱饵。”
总办外勤组四个人和飞咏的谈话进行了接近一上午,这期间要不是狄冰巧在随时注意着飞咏的情况,那些出身灵异学界的医生早把他们轰走了,虽然是赫赫有名的总办外勤组,也不能拖着重伤刚醒的病人一直审问啊!
可惜的是,飞咏跟着邢钧的日子只占邵歌认识邢钧的时间的三分之一,而且关系不算亲密,飞咏奉他为主,很少过问什么,所以他知道的事情也不算多,只是知晓邢钧一直在针对着戮血盟,创建东陵生物研究所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戮血盟的人——尤其是罗成吸引到M市来,当初总办外勤组觉得说不通的原因就是这个,东陵研究所的确是圈套,可是这不是罗成布置来套他们的,而是邢钧用来套罗成的,总办外勤组误闯进来,邢钧才会让奇恩出面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令他们到现在还在真相外围抓瞎着,至于狄冰巧的假死,飞咏就不太清楚了,因为邢钧是自己单独布置了计划,把事情分开,分别用海阔和他的地下势力来完成,飞咏都只知道东陵研究所这边的事情而已。
尤其是东陵研究所里的那些研究项目,都是邢钧自己拿出来让飞咏带给那些研究人员去改良的,这个研究所项目是大约两年前就开始准备的,想必那时候邢钧已经在酝酿他的计划了。
飞咏倒是提到一点,就是关于邢钧死之前留下来的那串数字,他也知道这件事,因为邢钧交代他,如果他发生什么不测,就把这串数字交给总办外勤组。
大家当然知道飞咏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不过这的确是个刚脱离生命危险的病人,情绪起伏太大都得直接进抢救室,封容也没法子逼他说不肯说的话,那么现在事情还是绕回来了原点——邢钧留下来的那串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起码飞咏提供了一个信号,那就是邢钧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串数字交给总办外勤组的,他才会在临死之前从东陵研究所里走出来找人,还担心自己不一定有机会说,把数字也在飞咏那里留了一份,那么,无论如何总办外勤组都要破解这串数字的秘密了,而且关于边海的秘密,也有可能是邢钧藏起来的,这世上或许只有他才知道边海的真实身份了。
从医院回到目前的落脚处后,总办外勤组把精力大部分都放在了数字解谜上面,这么多天都过去了,罗成肯定不会轻易冒头的,奇恩也不知道是不是倒霉催的被他干掉了,M市平静了下来,总办外勤组的成员们现在还真的没空搭理他们。
飞咏醒来之后,又提供了一些他们不知道的邢钧的产业,把那些地方检查过之后也没有发现能和这些数字对应得上的东西,于是在又一天过去之后,林映空找上了艾天峻,跟他提出要去邢钧的那栋小洋房一趟——那是他们最后一个还没去找过的地方了。
艾天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其实很不想回去睹物思人,可是他才是最熟悉那栋房子的人,只能带上钥匙,带着总办外勤组的成员们一起过去了。
高高的围墙,铜色的铁门,庭院里伫立的大榕树,门前的铁艺灯……这栋小洋房还是和以前一样,静静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好像随时等候着它的主人的归来,艾天峻下车后只看了一眼,心神便是一片恍惚,依稀间仿佛又看见那个优雅的男人在庭院里慢腾腾修剪花草的身影,可惜,物是人已非,往事何堪回首?
艾天峻知道自己是妖,邢钧是人类,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亲眼看着他离开,可是在艾天峻的想法里,那起码是四十年以后的事情,邢钧收养了他二十年,这个数字在妖类面前显得太渺小了,至今他还能想起幼年的他在眼前这栋房子里静静听邢钧给他弹琴的场景,转瞬却不得不接受他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事实。
众人沉默无言地走进了这栋美丽的房子里,邢钧似乎走得并不匆忙,这里的东西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窗边的盆景生机勃勃,鱼缸里的锦鲤悠悠然地摆动着锦纱一般的鱼尾,好像下一秒,邢钧就会从琴房里走出来,笑着问他们怎么突然来了……
封容的声音把有些失神的众人拉了回来:“两两分组,把每个房间都找一遍,动作轻点,注意密室和夹层,不方便动的地方跟天峻说一声。”
艾天峻强笑道:“不是拆房子的话没关系的,他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在意的东西太少了,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他们。
艾天峻是这么说,但是大家肯定还是会小心的,邢钧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布置的东西也多数是他的品味,偶尔有些比较突兀的东西混杂其中,大概是边海的爱好,这里充满了邢钧的回忆,难怪艾天峻看着很难熬,但他好歹是个男人,情绪控制得比较好,倒是费蓉忍不住掉眼泪,艾天峻看到了,有些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可能是因为邢钧临终前的交代,以前艾天峻待费蓉像是个朋友,现在看起来,他们倒像是兄妹俩,默默相互依偎着,平复失去亲人的痛苦。
艾天峻在这里也拥有自己的一个房间,但他在十五岁正式接触大批量的海阔组织事务之后他就搬了出去,多少有点想自己独立的意思,可是这时候站在一直保持原状的他的房间前,艾天峻有些恍惚地想,如果真的如封容所说,边海已经死了,才会无人知道他的行踪,那么邢钧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这个房子里,该有多寂寞?
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无声无息,摆脱不了,即使征服了死亡也无法征服它的——孤独。
丁有蓝和乘小呆待在客厅里,拿出仪器和电脑,把整栋屋子连带庭院扫描成三维立体图,不时地告诉其他组员哪个房间里有可疑物品或者可疑空间,不过他们拆了两个夹层、三个保险箱,最后找出来的都是一些房契、银行本票之类的东西,按照他的遗嘱,这栋房子是留给艾天峻的,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他的——邢钧留给他最多的,就是即使他解散了海阔组织也能让他潇洒活上几百年的财富,可见他对艾天峻的用心,只可惜这还是阻止不了他为复仇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邢钧平时最常呆在这房子里的哪个地方?”林映空问艾天峻。
艾天峻不用细想,直接便道:“琴房。”
众人一琢磨,觉得这也不奇怪,邢钧的主业是钢琴家,不练琴才是不正常的。
琴房还是和封容他们之前看到的一样,除了一架白色钢琴之外,也只有两把椅子摆在窗边,丁有蓝拎着仪器走了一圈,纠结:“我没发现这里有密室之类的。”
祝孟天在一面墙壁上敲了敲,也没听出有中空的回响,他的目光投向地板,“下面有没有地窖之类的?”
艾天峻皱眉,“我是没有见过的。”
乘小呆想了想,“邢钧很擅长画阵,会不会他弄个阵法把密室藏起来了?”
然后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之中没人是精通阵法的啊,会是正常的,但他们只会自己擅长的那种,精通的意思是要什么阵都看得懂。
祝孟天挠挠下巴,“我们真的不能暴力一点吗?”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距离,“我们只要在地面上戳这么一个洞,看看下面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我保证这么个小洞很容易恢复成原样的。”
狄冰巧觉得不靠谱,“万一是空间阵,你戳一百个洞也没有用。”
林映空点头认同狄冰巧的说法,“而且是密室的话,肯定会有门,有门就用得上密码。”
然后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可问题是,谁知道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