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西山两戏
杜鹃心中咯噔一下,转脸,她却微笑道:“姑娘你过来。”
碧音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杜鹃是在叫自己,她忙的过去,行了个万福道:“姐姐好。”
碧音盈盈笑着拉起了碧音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道:“这位妹子不仅生的漂亮,也懂礼数,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驸马爷瞧了定然喜欢。”
碧音听得杜鹃夸奖自己,不禁心生欢快,脸色绯红。而当她听到最后一句,则思忖道:“为何要让他喜欢?”杜鹃又细细打量了碧音两眼后,侧头看向沈明月道:“大人,这位小姑娘是?”
沈明月道:“是本捕的一个小妹子,因其双目失明,旁的离不了人,带她来贵府叨扰几日,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杜鹃微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府内空荡,驸马爷巴不得热闹一些呢,奴婢也自然欢迎。小妹子,待会子姐姐给你去拿新炸的糕点果子。”
若儿笑道:“谢谢姐姐。”
杜鹃笑道:“那大人轻便,我去给这位妹妹安排住处。”
碧音笑道:“姐姐,我叫碧音。”
杜鹃微笑道:“这个名字好,听着透亮。我叫杜鹃,你叫姐姐也好,鹃儿姐也好,直呼其名也好,随你心意。”说罢,杜鹃便拉着碧音往内院行去。
若儿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对那两个不耐烦极了?”
沈明月微笑道:“倒不是厌烦,只不过在宫里瞧多了女子们的勾心斗角,瞧见话多的女人了,就觉得有些无趣。哪里像咱们江湖儿女,有话直说,那多痛快。”
若儿笑道:“那若儿也要做江湖儿女。”
沈明月抱起若儿纵身跃至一楼屋顶,笑道:“那今日姐姐便传若儿听声辩位的法门。”
若儿满是冀望的说道:“学了那法门,眼睛都能瞧得见么?”
沈明月道:“学会了,那比用眼睛看,看的还清楚呢。”
若儿摇了摇沈明月的手臂,笑道:“那姐姐快教我。”沈明月将面具侧掀,露出一点绛唇,对若儿附耳细语。
碧音跟在杜鹃身后走着,心思惴惴,她翕动嘴唇,似有话要说,但又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她终的是有勇气开口道:“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杜鹃回眸笑道:“这有什么求不求的,妹子尽管说就是。”
碧音嗫喏道:“求…求姐姐别让我去伺候驸马爷…让我去刷恭桶也好…扫院子也好…但别让我去伺候驸马爷。”
杜鹃适时一惊,旋即她反应过来,心中思量道:“这丫头久居深宫,伺候贵妃娘娘,明争暗斗的争宠瞧得多了,自也有一番心思。她说这话,应的是想先向我示弱,叫我以后莫要为难她。”杜鹃笑道:“妹子你若求姐姐别的,别的自然一口应允。但唯独这件事,姐姐不能答应你。要是让驸马爷晓得圣上赐给他的丫头,被我这个贴身丫鬟给调去刷恭桶了,那他指不定会怎么责怪我呢。”
碧音不解,她暗道:“好生奇怪,以往在宫里,别人恨不得赶着你去刷恭桶,这位姐姐,反倒跟不愿意似的。”她叹了口气道:“我平日里办事太糊涂,不晓得被骂了多少次,我若伺候驸马爷,定会经常惹他恼怒。姐姐,为了让驸马爷少生些气,也为了让我少挨几顿打,您就帮帮我。”
杜鹃暗道:“这妹妹的姿态已然摆的够低,若我再拿捏着,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她微笑道:“那姐姐便跟驸马爷说说,但总得让你拜见驸马爷一面才行。”
碧音笑道:“妹妹感激不尽。”
杜鹃笑笑,没再说话。
临安,有客楼内。
瞧得一人侃侃而谈道:“临安的酒楼茶馆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好事的闲人便为这些酒楼排了个英雄谱,凡是能进这酒楼英雄谱的馆子,大抵都是有百年以上的历史,那馆子里的一道凉拌豆腐,那都有着说道,有着传承。而这有客楼自创立至今,也不过个十来年,但硬生生排了个第四。
若说原因,那就讨了个不拘一格,跟下精心功夫的巧。就说一道饺子,人家怎么做?嘿,告诉你。人家是先剥下乳猪的猪皮,剁成碎末,然后大火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在这锅里放一道作料,待最后一日,人家再加一味密不相传的方子。这猪皮肉胶,就算是熬制差不多了。但这还没算完,将这猪皮肉胶放到用羊脂白玉雕的罐儿里,往那冰窖中走一个来回,这胶一凝,饺子的第一道作料就算成了。”
一人微笑道:“费这么大功夫,这才弄了一味作料?”
那人笑道:“这可不,要不怎么叫做精致呢。但这后面就简单了,饺子馅儿要用七分羊肉,两分猪肉,剩下的一分要用鱼肉鸡肉调和。那羊肉一定要用长安来的山羊,猪肉则要用半大公猪的后臀,鱼要用海鱼。那一分鸡肉,嘿嘿,这就奇了。听说有客楼后院豢养这个老花魁,这老花魁年轻时那也可是名动十九州的绝世美人啊!但女人,尤其是烟花女子,最怕的就是人老珠黄,那老花魁也不例外。而当那老花魁流落街头,孤苦无依时,正是这有客楼收留了她。这有客楼锦衣玉食的供着她,这老花魁却不感激,因为啊,这有客楼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供着那老花魁是有要求的,那便是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从哪老花魁身上割二斤肉。嘿嘿,这便是那一分鸡肉的来历。驸马爷,您是人物,那便尝尝,今日饺子里的鸡肉,是用的那老花魁身上的哪一块?”
这时,一个端盘子的酒保放下菜,大笑道:“宋公子,你可别毁我们有客楼啊!”
董平本刚夹起一个饺子,想放进嘴里时,一个胖子便走过来说了这么一通。而这胖子,便是那宋承军。董平笑笑,道:“我这来了,有客楼自然会拿最好的来款待于我。”
宋承军点头道:“那倒是。”
董平将饺子扔回盘里,微笑道:“爷不吃了。”
宋承军不解道:“这是为何?”
董平笑道:“我怕吃出卷毛来。”
这一楼宾客闻言,哄堂大笑。
与董平同处一桌的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轩眉道:“宋胖子,滚一边去,别坏了驸马爷的雅兴!”
宋承军讪讪一笑,又瞧了董平两眼,便回了自己桌上。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对董平抱拳笑道:“驸马爷,失态。本想请你出来乐乐,但没成想,来了这么一帮东西。”
董平四下一扫这一楼的几十个食客,笑道:“万公子大病初愈,便亲自出来作陪,又请了如此多的青年才俊,我不胜感激。”
那脸色苍白的男子,便是万企威,他苦笑道:“嗨,一群纨绔子弟而已,我却是瞧不上,大多都是张兄请来的。”董平这一桌上只有三人,除去董平与万企威之外,剩下的人便是张千度了。张千度笑道:“万兄这大病一常,倒成了不食五谷的圣人了,小弟佩服。”
万企威闻言一愠,他淡淡道:“张兄,你这话里有话啊。”
张千度笑道:“对了,我这话里有话,可不想你,就剩了半截话儿。”
万企威嘭的拍桌起来,他撑住摇摇欲晃的身子喝道:“张千度,你讨打!”
张骏与万依硪虽是秦中徽的左膀右臂,但张千度与万企威却是貌合神离。只因张千度身上还无功名,这万企威便已要做侍郎了。平日里张千度在万企威面前是毕恭毕敬,但自万企威胯下受伤,而张千度又被叫去作陪董平,商议要事。这让张千度认为,他在秦相那里的分量,已然超过了万企威。于是便在董平的面前,出言揭万企威的伤疤。
董平见二人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于是起身拦道:“二位兄弟难不成是要打我的脸么?”
万企威坐下,冷冷的瞥向张千度道:“不敢。”
张千度笑道:“在下口无遮拦,驸马爷见谅,我敬驸马爷一杯。”张千度饮下杯酒,道:“驸马爷,听说夜里您府上也遭难了?”
董平摇头道:“这贼人胆大包天,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我本以为是单独冲着我来的,但没成想,这临安城里可有不少人都遭了秧。”
万企威缓和了几分神色,淡淡道:“听说还有不少良家妇女遭了玷污,不晓得这两桩案子,是不是一伙人办的。”
张千度笑道:“我看跑不了,但万兄放心,这案子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万企威一愣,随意明了了张千度的讥讽。他愤然起身,抄起拐杖,对董平抱拳道:“驸马爷,在下告辞,待来日,我再单独邀您一聚!”万企威提到椅子,一瘸一拐的走下楼去。
董平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未免太伤和气。”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你这就不懂了。若是我现在不打压打压这万企威的气焰,那兄弟我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董平笑道:“这话怎么说的?”
张千度道:“驸马爷,您是自己人,不瞒您说,这临安这么多的青年才俊,我唯独佩服的就两个人,一个是这万兄,另一个则是周王府的柴二爷。那柴二爷是太浑,浑的让人牙痒痒,但又不得不让人佩服他那股浑劲儿。而这万企威,则是真有本事,十六岁考了榜眼,后来做了县令,不消五年,他便入了庙堂。这其中虽不免万大人的帮助,但也遮掩不了万企威的光彩。而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贪色要面儿。而不久前他吃了个瘪,下面那玩意儿快废了。驸马爷您想,若是他养好了伤,痛定思痛,戒了这好色的毛病,那他不就成顶尖的人物了么?到那时,我还怎的翻身。就是得趁现在,他半死不活之时,狠狠驳他的面子,让他心智恍惚,一蹶不振。秦相瞧他表现不好,那不就青睐我了么?”
“诶呦,原来如此!”董平口中惊呼,但眸子里却是平静如水。他笑道:“张兄弟若是得了秦相的青睐,可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在损在下,谁不知道您驸马爷的分量,这临安城的祸福安危,不就是驸马爷您的一句话么?”
董平摆手道:“说笑,说笑。我现在就想做个会南总使,沟通南北,好报效大宋。但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圣上的旨意都下了两日了,怎的还没有人来通知我去那会南使馆上任?”
张骏眼珠子一瞥,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如今国库空虚,而年关又将至。这与南通商一事,可是填补国库的一根救命稻草,岂能草草?家父自当要将万事都准备妥当了,才能请驸马爷去上任,驸马爷也不想接手一堆烂摊子不是?”
董平微笑道:“那便辛苦令尊了,我也得个清闲,坐享其成,岂不快活?”
众人一顿推杯换盏之后,便起身去瀚海轩听戏了。到了瀚海轩,正好未牌时分,赶上瀚海轩开门。瀚海轩外已挤了不少来客,虽说有先来后到的不成文规矩,但没人敢跟这群裤脚都透着蛮横的公子哥抢位置。呼啦一群人,将勾栏台子围了起来。
这一开场,便是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高挑女子跳了一支舞。围看众人笑声此起彼伏,一曲舞罢,台上已堆满了红绡。众女子盈盈一笑,捡了赏,弯腰一谢,让众人大饱眼福之后,才退了下去。
接下来,又是敲花鼓的,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咏词的吟诗的,变戏法的耍杂技的……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看的人是眼花缭乱。一晃两个时辰过去,瀚海轩外已覆盖了苍苍暮色,但轩内之人,却是浑然不觉。
随后,又是一出大剧演起。这戏唱的不错,戏里演的内容倒也是简单,演的是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欺男霸女的故事。故事虽然简单,但编排的却是妙趣横生,发人深省。董平左右瞧瞧,只见随自己而来的那群纨绔子弟皆是连连叫好,扔起了金银珠宝。董平哑然失笑,他暗道:“你们当真瞧不出来,这就是演你们的?”
这出戏演完后,一个穿着花绿色熟罗袍子的矮小老儿上前道:“各位客官,下一出戏压轴,是西山先生方才派人送过来的本子。本子好,但后面的这些角儿们却是没排,若演的不好,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董平笑道:“莫不成是西山效颦?”
一旁的张千度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那西山先生是前不久出来的一位有才人物,那编的戏,叫一个好看。但此等人物,在下却总是与其缘悭一面,当真是可惜至极。”
董平笑道:“方才那出戏,也是西山先生编的?”
张千度道:“不错。”
董平点点头,不再言语。
最后一出戏已经演开了。
只见开头演的是一女子正在浣洗衣物,接下来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走来与这女子眉目传情,对唱诗歌,随后,这二人相继离台。
本当董平以出戏演的是痴男怨女,但台上戏风一转,只见得那女子回了家,照顾完爹娘,正欲上床休息之时。七个全身蒙着黑布,戴着青面獠牙恶鬼面具的怪人突然冲出来,就在此时,锣鼓声如劈啪暴雨一般骤急!
台下众人皆提了一口气,旋即,只见这七人闯进了女子的房间。台上油灯一灭,只闻一声凄厉惨叫!
接下来演的戏,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台上挂起了一道青楼的布景,随后演的就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推杯换盏,聊天打屁。在这之后,一直没演那几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去哪儿了,也没瞧见那受了欺负的女子去哪儿了。但明白人却是会心一笑,摇头轻叹。
董平看向张千度道:“张兄弟,这出戏有意思。”
张千度淡淡道:“似是而非。”
董平笑道:“仔细数一数,在那青楼里喝花酒的公子哥一共有七个,而那作陪的女子,好似跟那农家女也有八分像。”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的意思是说,那女子被玷污之后,便投身到了青楼。”
董平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戏还没演完呢。”
忽的,只见那本是一派祥和的台上,骤然生变!只见那女子忽然从托盘底下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那七名公子哥的胸口就是一人一刀。那女子狂笑三声,拔刀自刎。
台下叫好声零落,而那些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们,此时更是沉声不语。
董平笑道:“张兄弟,你现在看明白了吧?”
张千度点头道:“明白了,那女子被玷污之后,便走了极端。她瞧得别人开心快活,心生不满,于是杀了他们已泄私愤!”
董平先是一怔,随后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想法,但依我看,这出戏明显是在影射昨夜所发生的那几桩案子。是那七个公子哥玷污了那位姑娘,自那之后,姑娘应是被家人所驱,情人所弃。万般悲愤之下,这才自甘受辱于青楼,伺机复仇。戏中女子虽然大仇得报,但现世里,却没有现世报。”
这时,只见几个纨绔子弟豁然起身,满脸怒容的就朝那台上扔起了杯碗瓶子,台上的角儿们大惊失色,接连退场。后面之人瞧不惯这帮公子哥如此肆意妄为,登时怒骂声连连。一时间场中剑拔弩张,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