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旧人新客
万瘸子的命 根子折了的这件事,在临安传的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而万家倒是对这传言不予理睬,此举让不少人觉得那传言是无稽之谈,但则也有不少人认为,这事儿没跑了。
万家当的是处于两难之境,他们自然想将这消息给压下去。但若是他们此时有动作,岂不是落了他人的口实。无奈之下,万家也只好不予理睬。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万家已经这账算在了柴厌青的头上,万瘸子凄厉着嗓子,狠声道:“柴厌青,我定要你家破人亡!”
望着压迫着城池的那满天乌云,董平哈出了一口白气。此时他的眼神有些许迷茫,这一瞬间,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是新客,亦或是旧人?
“公子,干粮买回来了!”
林三川的话语,将董平的思绪拉扯了回来,只瞧林三川端着屉有名的临安包子走了过来。董平与其将皮儿薄馅儿大的包子分食进肚里后,林三川笑道:“公子,咱们这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刚成了亲的林三川,瞧起来是精气神十足。董平拿出块绣着蜻蜓点水的精致手帕擦了擦嘴后说道:“初来临安,自然是要先去拜拜山头。你说,临安哪座山头最高?”
林三川不假思索的回道:“那自然是大宋的官家,当今天子这座山头最大!”
董平闻言,眸里流露出些许讶色。旋即,他笑道:“不错,你说的太对了。但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却有人一辈子都看不明白。”
林三川有些不明白董平的意思,但他一听能见到皇上,还是有些兴致勃勃的。毕竟,那可是皇上。
“但见皇上,怕是没那么容易。”
董平点头道:“不错,一国之君的身份何等尊贵。可不是咱们这种乡巴佬,说见就能见的。所以,咱们得先去找能带咱们见得到皇上的人。”
“谁?”
“你可听说过秦中徽?”
林三川登时睁大了双眼,颇为笃定的说道:“那大奸臣,我怎么不晓得!”
董平闻言忽的来了兴致,他问道:“你怎晓得那秦中徽是大奸臣?”
林三川笑道:“人人都这么说,他不是谁是?听说咱们这大宋朝廷从燕临迁到临安,撇下了北莽,可都是那老小子在背地里出的鬼主意呢!”
董平听罢吁叹道:“不错,那秦中徽的所作所为,大多皆是奸佞行径。不过大多人在见他的第一面时,都会觉得他是个忠良。”
“这是为何?”林三川不明白。
董平其实也不太明白,他想了半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这便是大奸似忠。”
林三川皱眉道:“跟那种奸臣打交道,岂不是折了咱们的身份?”
董平此时已经骑上了马,他微仰着身子,半眯着眼。任由马儿向前,对于林三川的话,不予做答。林三川见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追问。他也上了马,轻抽了马儿一鞭,赶上了前头的董平。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其实无论此时吹的是暖风,还是冷风,皆有大把的人沉醉其中。不管是北莽还是南方,天上飘着的云,总大抵是一样吧。偏居一隅,做个不愿醒的春秋大梦一场。
马蹄声哒哒,风声微喧。
秦中徽可能是临安权利最大的人,临安的百姓也或许不知道当今的皇上是谁,但一定都知道当今的丞相是谁。沉醉于后宫绮丽的皇上,已许久没上过早朝。而号令文武百官议事的,也是秦中徽。在诸多官员心里,秦中徽的地位,也许比皇上还要高那么一些。
但就是如此权势滔天的秦中徽,他的府宅,却是临安城中最简陋的。没有几进几出的阔气院门,更没有罗揽怪奇的私家园林。唯有两扇铆钉锈迹斑斑的宅门,一面影壁,影壁后是三排坐南,坐西,坐东的三排简陋房屋。
秦府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裹着破烂棉袄的老头。这老头虽穿着相貌宛如个乞丐,但来秦府上门拜访的高官大员,皆要对这老头以礼相待。不为其他,只因这老头是秦府中资历最老的家院。他本是无名无姓,后来秦中徽便赏他姓秦,来往人称其为秦伯。
听得清脆的马蹄声,秦伯抬起头笑道:“你们不是临安人。”
“这话怎么说?”
秦伯回道:“只要是临安人,没有人敢在秦府前还不下马的。”
董平下了马,抱拳道:“老先生说的不错,我二人正是打远处来的。初来临安,特慕名来拜访秦相。”
秦伯笑道:“那你们可要等会儿了,秦相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估摸着等晌午了,才会回来。”
林三川正好还不想与秦中徽打交道,他闻言一喜,便在董平身后轻声道:“公子,没了这座庙,咱们还不拜佛了?干脆咱们去别处,这临安城里,指不定有多少人正等着巴结公子你呢。”
董平笑道:“那好,我们便等秦相回来。”这句话就算是间接的给了林三川答复,看样子,今日董平是认准秦中徽了。
在秦府前来回踱着步,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身着锦缎衣裳,但面黄肌瘦,一脸苦大仇深的中年男子便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来至秦府前,瞧见董平先是一怔。但他眸光闪烁了片刻后,便将视线从董平身上移开,与秦伯简单打了个招呼,便阔步走进了府宅里。
林三川见状,皱眉喝道:“诶,老头!刚才进去的那人,可是秦相?”
秦伯嗤笑道:“说什么呢后生,刚才进去的那人,是万依硪万大人!”
林三川听罢,接着说道:“既然那人不是你们秦府的人,他进你们秦府,除了拜访秦相,那便是去与相好偷情的。老头你说,他到底是去拜访秦相的,还是去偷情的?”
秦伯听罢哑然,他在秦府迎来送往几十年,也算是个见得世面的人物,今日竟被个年轻的后生给问住了。若他说万依硪是去拜访秦中徽的,那他刚才说的话可就成了戏弄人了。若他说不是拜访秦中徽的,那可就更叫人难堪了。
憋了半晌,秦伯拉下脸子,冷声道:“后生,老朽劝你,这临安不比你们那外乡自在。在这城里,可要学会谨言慎行,要不然,说错了一个字儿,那可就要掉脑袋。”
林三川岂是被吓大的,他秦伯讲完,嘿嘿笑了起来:“要这么说的话,你这脑袋能在你这老脖子上待这么久,倒也是稀奇。”
秦伯闭上了双目,轻喝道:“今天丞相怕是回不来了,你们滚吧!”
林三川大笑道:“今日爷还就不走了,我要等秦相回来,告诉他老人家,有个叫万依硪的,趁他不在家,来里应外合偷女人来了!”
董平忽的回头,用眼神让林三川将还未说完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旋即,董平回头笑道:“我晓得,临安高官家的门槛都高的很,给外乡人吃一顿闭门羹,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秦相就在府中,我也晓得。而我们二人之所以在外面等,是为了给秦相面子。现在闭门羹我们吃了,面子你秦府也攥了。若你再不放我们进去,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秦伯闻言讥笑道:“老朽倒要瞧瞧,你们敢怎样不客气。”
秦伯这话音刚落,董平便挥手喝道:“三川,摘马鞍!”
“得嘞!”
林三川大笑着取了一匹马的马鞍放在了地上,那马儿没了马鞍的束缚,登时便前蹄上扬,如高歌般的嘶鸣了一声。
秦伯还不晓得董平这摘马鞍是在搞的什么把戏,他的身子便是一轻。只瞧林三川不知何时已来至他身前,一手便将其给拎了起来。随后,林三川一手托着秦伯的后脑勺,一手托着他的殿部,便将其担在了马上。
那马是匹瘦马,马背后的脊骨高高耸着,这没了马鞍护着,那秦伯的老腰生生担在那马背上,其痛苦滋味儿,可想而知。秦伯张牙舞爪,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翻过身子。但这马颇有灵性,秦伯一动,马儿便是一颠。如此一来,无论秦伯怎的动,都无法将身子扭过来。不过片刻,秦伯便疼的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起来。
董平坐在台阶上微笑道:“狗东西,今天便给你松松筋骨。”
还是那间冰冷的屋子,还是那把老旧的椅子。秦中徽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万依硪的喋喋不休。
忽的,秦中徽打断了万依硪,开口说道:“你说了这么半天,企威的命 根子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啊?”
万依硪摇头叹道:“烂了半截,但总比没有强。”
秦中徽摇头道:“那不就结了,此事正好也给企威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莫要再沉迷女色!”
万依硪拍打着双腿说道:“谨遵秦伯教诲,但企威得了教训,害了他的那些人,可还在逍遥快活呢!”
秦中徽淡淡道:“你不要以为老夫老了,就老眼昏花了!老夫听说,你们万家将那女子给折磨了四天四夜,动用了三百多种酷刑!如此做法,难道还不足以平你万依硪的气吗!”
秦中徽语气陡然一凛,万依硪当即便跪倒在地。
“秦相,那事做的荒唐,我如今也是懊悔不已。我为何放着幕后真凶不去报仇,而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秦中徽冷笑道:“真凶,你告诉老夫,真凶是谁?但若你没有证据,便信口雌黄的话,那老夫便治你的罪!”
“是柴厌青。”
“证据呢?”
“那女子死前说的。”
“死无对证。”
秦中徽说罢,无奈摇头道:“依硪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偏偏要去为难周王府?”
万依硪淡淡道:“我并没有要跟周王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若再放任那柴厌青游手好闲下去,还不晓得他会捅什么篓子。”
秦中徽轻声道:“那你说,想怎么办?”
万依硪沉声道:“依我看,应该给那柴厌青找个差事去做。”
秦中徽闻言嗤笑道:“老夫也不是没想过,但周王府明面上是王室,暗地里却是蒋枢密那一脉的人。老夫去给他安排差事,不成体统。”
万依硪回道:“那柴厌青之前找过张骏,他说想要进会南使馆。我看让柴厌青进会南使馆可行,毕竟会南使馆是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一并承办的,安排他进会南使馆,也算不得越了人情规矩。”
秦中徽合目沉吟了半晌后淡淡道:“那就随你们去安排吧,蒋枢密若是怪罪,那有老夫顶着。”
万依硪听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快意。
而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忙不迭的跑了屋内。秦中徽轻喝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丫鬟闻言跪在地上说道:“老爷,你且去瞧瞧吧。秦伯正在外面被人折磨呢,看样子,他们是想整死秦伯!”
“哦!”任凭秦中徽再沉稳,此时也不由得惊道:“是谁,敢如此大胆?”
万依硪笑道:“我在来时,看到了两人。看模样,像是一主一仆。而且我瞧那主子,可是面熟的很,像极了一个人。”
“谁?”
“董平。秦相可还记得那个曾经越级上奏,参了秦相您一本的小吏么?”
秦中徽琢磨了片刻后开口道:“记得,他不是已经辞官回乡了么?”
万依硪煞有其事的说道:“我看,那董平这次临安,就是来找秦伯您的不痛快来了。他现在一身布衣,只要舍得一身剐,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秦中徽听罢笑了:“老夫当年本想是要提拔那董平来着,但没想到啊,他反手就参了老夫一本结党营私。皇上圣明,自然不信。老夫也是对此事付之一笑,后来还是他自己辞官走的,怎的他要来找老夫的麻烦?杜鹃,你去将那人叫进来,老夫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故人。”
“是。”
丫鬟杜鹃起身,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看着那秦伯哭天喊地的模样,董平是笑的合不拢嘴。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后背一下。
“诶,就是你,老爷要传你进去呢。”
董平回头,瞧了眼姿容上佳的杜鹃后淡淡道:“你去告诉秦相,让他亲自出来请我。”
杜鹃闻言,当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道:“你这人,怎的这么不识抬举。你可晓得,一般人还没这个福分进秦府呢。”
“让你去就去,若你再多嘴,那我便将你也放在马上。瞧瞧你这小腰杆儿,受不受得了这份颠簸。”
杜鹃听董平不像是在吓唬她,她抬头瞧了眼秦伯的惨状,身子猛的一哆嗦。她想都没多想,便跑回了府里。
杜鹃进了屋,秦中徽见就她一人,登时皱眉道:“那人呢?”
杜鹃低头道:“老爷,那人好大的口气,说是要老爷您亲自出去请他。”
万依硪闻言,在一旁笑道:“秦相,您瞧我没说错吧。舍得一身剐,敢把秦相您拉下马。您老坐着别动,我代您去会会他。”说罢,万依硪一甩大袖,便昂首阔步走出门去。
来至府外,万依硪俯视着董平的头顶,居高临下的说道:“董大人,许久不见啊。方才我还没敢认,但现在,我倒是确认无疑了。”
董平的身子纹丝未动,他笑道:“能让万大人这般人物记在心里,对在下而言,当真是莫大的福气。”
万依硪摇头晃脑,连连吁气道:“董平啊,听说你带着令夫人回了老家。这倒也是不错,安安生生的小日子过着倒也舒坦。但你为何,要来临安找死呢?”
董平听罢笑道:“劳万大人还惦念着,但内人早些日子染上了重病,于是在下便带着内人四处寻医问药。但这银子花光了,却依然无力回天。内人一去世,在下便闲着无事四处逛逛,这逛来逛去,一不小心竟逛到了秦大人的府上。”
万依硪闻言,咯咯笑道:“斯人已逝,令人扼腕叹息。董大人的遭遇着实让我感怀,不过你这既然来拜见秦相,怎的折腾起府上的下人来了?你心中有何冤屈,大可以去当面跟秦相说嘛!”
董平突然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子,面对万依硪咧嘴笑道:“这老奴口出不逊,说万大人来秦府是来偷女人的,我这替万大人教训教训他,怎的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万依硪不怒反笑:“多年未见,董大人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得了,废话我也不跟你多说。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乖乖跟我去见秦相,你给他老人家三拜九叩,陪个不是。第二,被乱棍打死,落得个永不超生。”
董平忽的正色道:“我早说过,让秦相亲自出来请我。”
“姓董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万依硪指着董平的鼻子喝道。
林三川见状,登时便走上前来。万依硪见得林三川一脸凶相,也是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身子。董平抬手将林三川拦了下来,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黄玉牌子道:“秦相即使不出来请我,那也得出来请这块牌子。”